山西永樂宮，被低估的傳奇

必須做點兒什么

嗅到危機(jī)的全真教

加緊了永樂宮這座榮耀祖庭的建設(shè)

也在朝局的博弈上更加努力

但就在此時，佛道矛盾爆發(fā)

在朝廷組織的三次佛道辯論中

統(tǒng)治者均判定佛教勝出

全真教士氣受挫

永樂宮督建人潘德沖也抱憾離世

群龍無首的永樂宮工程驟然停滯

徒留三座空蕩蕩的大殿

（蒙元佛道辯論的重點為“老子化胡”，即中國本土思想家老子以化身釋迦牟尼或傳授釋迦牟尼的方式教化西方胡人。這一故事從“老子西出函谷”演變而來，已引起佛道兩教無數(shù)次爭論。圖為表現(xiàn)老子騎牛西出函谷的清代玉雕，圖片來源@視覺中國，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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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后

潘德沖的副手才重新挑起重?fù)?dān)

繼續(xù)未竟的永樂宮大業(yè)

后山上的姊妹工程“純陽上宮”

也緩緩竣工

（呂洞賓及兩童子漢白玉坐像，為純陽上宮遺物，后移到永樂宮純陽殿中供奉，攝影師@Sing行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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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蒙哥大汗意外戰(zhàn)死

陷入皇位爭奪的蒙古帝國四分五裂

其中一位王爺忽必烈

自立為汗，退守中原，建立元朝

全真教掌握的中原漢地

突然從偌大蒙古帝國的遙遠(yuǎn)邊陲

變成自己的國家腹地

忽必烈不得不重新度量全真教的價值

或許是為了修補(bǔ)彼此之間的裂痕

他下令立碑表彰永樂宮的大功告成與偉大功績

并正式賜名“大純陽萬壽宮”

盡管在全真教眼中永樂宮并未完工

（忽必烈命兩位漢臣到永樂宮立下的“大朝重建大純陽萬壽宮之碑”，原物位于三清殿前的東側(cè)，攝影師@W浩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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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當(dāng)元朝與南宋的戰(zhàn)爭愈演愈烈

蒙古人再次通過

扶持對手內(nèi)部的強(qiáng)勢宗教以換取支持

江南的另一道教分支——正一道

逐漸受到重用

而身處華北的全真教又再度冷寂

（蘇州玄妙觀，是南宋時興建的正一道道觀，是江南現(xiàn)存最大的宋代木構(gòu)建筑，它的龐大身軀與市中心位置無不彰顯了當(dāng)年正一道的強(qiáng)勁實力，攝影師@維生素，制圖@陳景逸/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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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加霜

在統(tǒng)治者的運(yùn)作下

蒙元最后一次佛道辯論

又以全真教失利告終

除《道德經(jīng)》外，所有道家典籍被付之一炬

永樂宮珍藏的《玄都寶藏》雕版也化作焦炭

（幸存的《玄都寶藏》殘葉《太清風(fēng)露經(jīng)》。雕版，即雕刻了文字與圖像的木板，是大規(guī)模印刷與傳播書籍的基礎(chǔ)。攝影師@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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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場熊熊大火

無法摧毀全真教屢敗屢戰(zhàn)的勇氣

他們痛定思痛

趁著蒙古吞并南宋的時勢

也轉(zhuǎn)向陌生的江南搏一線生機(jī)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全真教在江南得到了廣泛認(rèn)可

而此時元朝也正在尋找

能更好安撫江南民心的代言人

全真教，就這樣重回權(quán)力的棋桌！

（元朝著名畫家黃公望是江南地區(qū)全真教徒的代表，請橫屏觀看，他最負(fù)盛名的作品《富春山居圖》，攝影師@柳葉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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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顯緩和的氣氛之下

沉寂已久的永樂宮工程重啟了

宮門無極門

于1294年宣告建成

（無極門，攝影師@阮禎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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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任的元朝統(tǒng)治者

更是對助其登基的全真教充滿感激

全真教的榮光終于失而復(fù)得

但此時他們的經(jīng)營重心

已經(jīng)隨著南北統(tǒng)一的大潮南移到了武當(dāng)山上

永樂宮，不再是傾全教之力的重點

（武當(dāng)山，因位于南北交界處，在元朝統(tǒng)一南北后成為全真教乃至整個道教活動的新中心，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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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宮門庭冷落

不再有德高望重的人物前來

僅剩少數(shù)當(dāng)?shù)氐朗窟€在奔走疾呼

盡管如此

完成永樂宮

已經(jīng)成為還在堅守的永樂宮人們

最后的執(zhí)念與精神支柱

他們甘愿用長達(dá)數(shù)十年的時間籌措資金

向地方豪紳與百姓募捐

只為請來最頂尖的團(tuán)隊

開啟永樂宮最后的裝飾工程——

約一千平方米的壁畫

遍布殿堂內(nèi)外的彩畫

與姿態(tài)萬千的塑像

（請橫屏觀看，永樂宮壁畫制作流程示意，永樂宮壁畫由朱好古門人團(tuán)隊繪制，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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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

三清塑像當(dāng)中正襟危坐

四周眾仙浩蕩來朝

組成規(guī)模前所未有的朝元隊伍

八大主神

身長三米，頂天立地

簇?fù)碇娜合梢哺哌_(dá)兩米

她們的面容展現(xiàn)著中土或異域的特點

主宰全世界的日月星辰、雷電風(fēng)雨

掌管人間一切生老病死、離合悲歡

衣袂翻飛，無風(fēng)自動

仿佛下一瞬就要步下云端

（永樂宮三清殿壁畫《朝元圖》。朝元，即朝拜三清中的道教最高權(quán)威元始天尊。永樂宮中以“六帝二后”八大主神為首的朝元隊伍，超越了唐宋以來常見的五圣、四帝二后等傳統(tǒng)朝元規(guī)模，蔚為壯觀，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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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常人的尺度與力量

讓人仰之彌高

誓要重新喚起每一個到訪者

心底的尊崇與敬畏

（在殿內(nèi)，人們需要仰望才能完全看清壁畫與塑像，圖為殿內(nèi)觀瞻效果示意，攝影師@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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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身后

救苦天尊

正在顯靈

他從壁畫的斑駁裂縫中探出半闕仙軀

部分衣擺仍陷在壁畫中未完全脫出

他正側(cè)身凝望的

是誰不甘卻迷茫的雙眸？

（救苦天尊懸塑，定格了他從壁畫中顯靈飛出的一瞬，是永樂宮僅存的比較完整的元代塑像，攝影師@崔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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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殿

畫風(fēng)一變，重回?zé)狒[的人間

呂祖或在繁華市井白日飛升

或到宅院度化世人

或出入宮廷禁苑降妖除魔

他神通廣大

隨時隨地可能降臨每個人身邊

（純陽殿壁畫中不同類型的場景，攝影師@朱重陽&浩寧，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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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殿

壁畫勾勒創(chuàng)教掌門王重陽

一生傳奇故事

他放棄榮華，勘破死生

失路之人卻終成一代宗師

（重陽殿，攝影師@AKA阿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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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殿后增建了

丘祖殿

這座本不在計劃內(nèi)的殿堂

或許是全真教追憶往昔的造物

若有壁畫，一定也重現(xiàn)了丘處機(jī)生平

一個最能代表全真教高光的人物與時代

（丘祖殿可能建于元朝中后期，已被侵華日軍燒毀。圖為北京白云觀，是全真教掌門所居住的長春宮側(cè)院，相傳埋藏著丘處機(jī)遺蛻，攝影師@張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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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彩畫鮮艷絢麗

采用高規(guī)格的“碾玉裝”

龍形紋飾俯仰皆是

咆哮騰飛，桀驁不羈

無不強(qiáng)調(diào)當(dāng)初皇恩浩蕩的輝煌

（永樂宮建筑彩畫與泥塑，“碾玉裝”是一種以青綠色為主的彩畫，攝影師@王嘯&浩寧&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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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飾工程從籌款到完成

可能長達(dá)七十四年

在這段失落失語的日子里

他們將追憶與希冀都投射到創(chuàng)作中

或許他們所求的已不再是權(quán)傾天下、榮華富貴

而只是為了心中純粹的信仰

（永樂宮塑像碎片上的精致紋樣上，記錄它富麗壯觀的過往，攝影師@柳葉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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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宮工程

可能結(jié)束在元朝滅亡的那一年

因蒙元的崛起而興建的它

最終也隨著蒙元的崩塌而匆匆落幕

此時全真教已更迭了十?dāng)?shù)代人

距離它開工已過去百余春秋

永樂宮與全真教

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

已不知浮浮沉沉了多少次

他們爭著一口氣

在一次次失敗后屢屢翻盤

但最終只能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而去

他們拼著一股勁

迸發(fā)出最動人心魄的建筑藝術(shù)光輝

但最終還是被王朝的暮色吞噬

（雪中三清殿，攝影師@小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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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天人的博弈

元朝遠(yuǎn)去后的明清時期

永樂宮曾有過幾次規(guī)?；虼蠡蛐〉男蘅?/p>

但更多的，是冷清沉寂

（永樂宮新宮門，明清時期修建，傳說門后的28棵柏樹象征二十八星宿，攝影師@小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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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新中國成立

才有一群的文物保護(hù)工作者

前來探索這片荒野

他們推開破敗的門扉

卻震驚地發(fā)現(xiàn)這座鄉(xiāng)間破廟

竟然深藏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壁畫

它的現(xiàn)世

讓受到西方美學(xué)沖擊的的中國畫界

為之一振

“永樂宮”的美名不脛而走

全國各地的藝術(shù)從業(yè)者與愛好者紛至沓來

參觀，臨摹，贊嘆，不忍離去……

（三清殿壁畫中的細(xì)節(jié)精致動人，圖中香爐與部分衣袖、配飾使用了瀝粉貼金工藝，熠熠生輝，攝影師@Sing行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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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剛剛重見光明的永樂宮

再次面臨困境

國家級水利工程三門峽水庫計劃開工

改造后的黃河將淹沒大片土地

永樂宮，將將處于預(yù)估淹沒區(qū)的最邊緣

（三門峽工程淹沒區(qū)范圍示意，制圖@陳景逸/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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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淹沒，還是搬遷？

若要搬遷

如此龐大的建筑與脆弱的壁畫

勢必耗費難以估量的人力物力與心力

而才艱難起步的新中國真的物資緊缺、財政困難

況且，拆遷重建毫無先例、全憑摸索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若不搬遷

便要放任絕無僅有的國寶毀于一旦

便是坐視中國失去璀璨的藝術(shù)珍品

可是，可是

永樂宮畢竟只是在淹沒區(qū)的最邊緣

或許它能僥幸逃脫覆滅的命運(yùn)……？

（現(xiàn)永樂宮東側(cè)院內(nèi)的“人倫模楷”孝子石牌坊，亦是遷建于此，攝影師@樊小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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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哪一個選擇，都代價沉重

無論哪一個后果，都難以承受

激烈的思想斗爭后

人們決定自己把握命運(yùn)的掌控權(quán)！

要將永樂宮

全部拆解，再搬遷重建！

（搬遷后的永樂宮全景，攝影師@王駿，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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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永樂宮中

權(quán)力斗爭再次上演

只不過這次

不再是人與人之間的世俗權(quán)力爭斗

而是人與天之間

對永樂宮命運(yùn)掌控權(quán)的爭奪

壁畫是上天擺出的第一道難題

它天性脆弱

在天長日久中早已布滿細(xì)密的裂縫

明末時更被一場地震天災(zāi)撕出幾道深深的傷痕

如此巨大而易碎的壁畫

如何切割運(yùn)走再無縫拼裝？

人們絞盡腦汁，試驗了無數(shù)版方案

竟然真的找出了切實可行的措施

切割前

每一道裂縫都被層層加固

切割時

人工搖動特制的偏心輪機(jī)鋸

謹(jǐn)慎地將壁畫從墻體上分離

裝箱時

箱內(nèi)里三層、外三層地填滿棉花與木屑

以保證壁畫在箱中紋絲不動

拼裝后

再細(xì)細(xì)修補(bǔ)裂縫痕跡

（如今壁畫上還能依稀找出當(dāng)年的拼接痕跡，攝影師@Sing行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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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是上天的第二道難題

當(dāng)?shù)厝肆鱾鳎裣婶敯酄斏w起的永樂宮

凡人絕不可能百分百復(fù)原

但這群凡人仍堅信

木建筑榫卯的拆解與拼裝一定可逆

他們將拆下的構(gòu)件一一標(biāo)記、再按方位存放

最終成功復(fù)原

（三清殿建筑現(xiàn)狀，攝影師@崔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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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行動之前

人們早就做好了失敗的準(zhǔn)備

60多位美院師生在昏暗的殿內(nèi)挑燈臨摹

將壁畫的每一筆都盡可能精準(zhǔn)復(fù)刻

建筑的每一寸也都被精細(xì)測量，繪成圖紙

他們堅信，只要保存下足夠完善的資料

后世技術(shù)更成熟時便能再度重來

（如今，在永樂宮中，人們也可以體驗臨摹壁畫的樂趣，攝影師@崔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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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數(shù)百年前，永樂宮再現(xiàn)著

在極度艱難的條件下堅守的情景

或許當(dāng)初苦苦支撐的永樂宮人

也沒有想到

六、七百年后

又有一群人接過了接力棒

敢去爭奪掌握命運(yùn)的主動權(quán)

他們守護(hù)前人的心血

也將歲月蹉跎中暗淡的歷史

一點點修復(fù)擦亮

（永樂宮的土坯磚上留下了古代建筑工人的手掌印，成就了古今兩代永樂宮人跨越時空的握手，攝影師@竹間渾人，制圖阿土/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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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的怒浪依舊

時代的洪流不停

再多輝煌的名利

也終究隨著歷史煙消云散

數(shù)百年權(quán)力的漩渦中

永樂宮浮浮沉沉

它見證過追名逐利與勾心斗角

也見證過孤勇無畏與矢志不渝

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無上榮光

才能醞釀出如此瑰寶

或許是熬過了失落冷藏

美才有了震撼人心的深度

有了永存的力量

（古老重生的永樂宮與新興的芮城現(xiàn)代化城市共存，攝影師@王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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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創(chuàng)作團(tuán)隊

撰文：元元

圖片：余寬

設(shè)計：阿土

地圖：陳景逸

審校：小花&黃太極&松楠

封面攝影師：王嘯&浩寧

審核專家

清華大學(xué) 建筑學(xué)院 李路珂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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