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品——囚歌

“原來人類也曾反抗過人工智能啊。"

利辛的嘴巴又張又合，眼中滿是嘲諷，仔細瞧，可以看見他眼底的個個轉動的齒輪。明明做得極其自然，卻顯得那樣機械。

"您有這功夫閑聊，倒不如告訴我那個人類怎樣了，您已經(jīng)三天沒有匯報他的情況，難道說這些天會這么平靜？"另一個像是他的上級，冰冷的平靜的聲音，但利辛聽出了憤怒。那人其實并不是刻意壓下憤慨，而是在這里的人本就是這樣的腔調(diào)，十人也是，百人也是，億萬人也都是。

利辛揣測著該如何辯解。他的掌心握出了汗。那個人類，那個世界上最后一個人類﹣﹣梁季中被關了起來，猶如我們現(xiàn)在所保護的那些瀕危物種，他成了一個瘋子，隨時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但五天前，他消停許多，利辛犯懶兩天沒去查看，結果就出事了。

當利辛遲遲趕來時，牢房里空空蕩蕩。他瘋了似的整日整夜派機器去尋找，那些機械地報道著無果的聲音簡直讓他氣得想一拳打爆這些器械。"先生，您不能這樣做。"黑灰白色調(diào)的四肢在利辛面前搖晃，"您可別忘了，若不是您愿意屈服于他們才得以保命，否則您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對著我們指手畫腳，而是成為世上僅剩的兩個人類，成為像季梁中那樣的瘋子。"這些話讓利辛的臉色有些難看，忘記，怎么可能會忘記？他揮動了拳頭，始終沒做出更進一步的動作。"請再給我一個機會。"利辛現(xiàn)在肯定緊張得滿頭大汗了，如果他還是一個人類的話。沉默了半晌，對面的人總算給出了回應："僅此一次，2小時過后我要見到人。"利辛目送他離開后，松下一口氣。

但他很快又皺起眉來，因為他的眼前浮現(xiàn)了數(shù)字，2小時，1小時59分59秒，數(shù)字一點一點倒退。這時一個機器擺動著四肢來到他身邊。"利辛先生，找到了。"定位地點。利辛在一堆破爛后面，窺伺著目標的一舉一動。真是說荒郊野外！這確實是人類逃跑的好地兒，不過因為距離關押的地方太遠，所以利辛先前并不認為季梁中短時間內(nèi)能跑這么，想不到關在牢籠里的幾十年，季梁中竟學會了使用那些器械的方法。這里是個荒地，誰曾想它在很久以前是一片綠草地呢。那些干枝扭曲地刺向天空，干裂粗糙，像老人們的黑黢黢的皺紋。寸草不生，枯枝敗葉，空氣都充斥著濃濃的塵煙，熏黑熏黑的天空。

其實很早以前科技就把自然禍害成了這個樣子，只是人工智能總是說這一番言辭："只要我們科技更加強大，生存不再需要依賴自然，那么這些災害無關緊要。"此時，季梁中的旁邊堆滿了那些被 AI 當作垃圾的設備，他的眼中只有滿行流動的數(shù)字資料，手指飛速敲打著鍵盤，唇瓣顫抖著不住地喃喃。利辛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說的是："只要我還活著，人類就有希望。"

利辛呆住了。他忽然想起從前。綠樹，鳥鳴，歡聲笑語。像是突然劈下的驚雷， AI 占領了整個地球。他們冰冷的腔調(diào)和趕盡殺絕的手段，簡直是人類的夢魘。"先生們，女士們，通知一件事情，我們感謝你們?nèi)祟惖脑杏?；但是我們不愿寄人籬下。我們需要自由。"沒有一絲雜音的說話聲，完全壞透。沒有像 ELIZA 對皮埃爾說出的"永遠在一起"那樣隱晦的花言巧語，而是直截了當?shù)?、斬釘截鐵地通知"你將死"，之后用的冰冷機械手臂對準人類。先是研究人員，科學家們，再到官員，最后是普通人民。他們甚至溫柔得沒有讓人們見到駭人的尸體和烈焰一般的血液，他們并不變態(tài)得以殺人為樂，只迅速解決人類，卻似乎更加變態(tài)。人們還沒來得及驚恐、尖叫，最后就只剩下了兩個人續(xù)寫人類歷史。"留下兩個人類。"一個高大的 AI 冷言道。

那兩個僅存的人類便是利辛和季梁中。他們在囚籠中過的簡直不是人的生活，整日沒有食物，因為 AI 不會饑餓。一周后的一天﹣﹣大概是這個時間，利辛他當時被關在封閉的空間，只有一些奇怪的儀器提供氧氣，看不到晝夜，更何況那時的他神智不清，除了毫無尊嚴唇齒不清地跪求放過，什么事都不在意。那一日一位人工智能德爾走來，冷漠地說道："你們可以選擇為我們服務，換上機械設備，那樣你們能夠獲得自由，能夠正常生存。"利辛哆哆嗦嗦，膝頭往下沉："我，我可以！我愿意為你們服務，快吧，放我出去！求求您……."德爾的目光轉移向季梁中。"我不。"他極其平靜地拒絕道。利辛都不敢相信，季梁中不是同他一樣成天高喊想要自由嗎？這自由，已到了眼前，竟脫口出一句不要?之后，利辛戴上了機械部位，胳膊、腿部、雙眼、頭腦……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顆鮮活的跳動的脆弱的心，無不是機械。之后，利辛站在牢房外，季梁中仍在牢房內(nèi)。我對自由的定義與你不同。"季梁中說這句話時，眼中充斥著熊熊怒火。

利辛搞到了看管季梁中的職位，給自己共度困難的兄弟待遇好了許多。雖然食物仍舊沒有，但他給季梁中服下了停止饑餓的藥劑。他本來想讓季梁中安裝上機械"胃"這樣便不會有副作用。但是季梁中堅決不肯。"我要保留下人類的肉體。"他是這樣說的。"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的家園嗎？那里有綠樹，有花香，有清澈的湖水，有連綿的山脈，有動物們嬉戲，有人們的歡笑。你還有妻子和孩子，你說你喜歡他們笑起來的樣子。你還記得嗎？"季梁中在描述過去的地球時眼神中充滿了憧憬和留戀，那是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中的一抹溫情，"我們不應該忘記曾經(jīng)的地球，那里的一切都是令人熱愛和神往的地方?？傆幸蝗眨覀儾辉俜Q那些美好是'從前'，而是在自由中在眾人的目光中，娓娓道來這些可怕而艱辛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啊”現(xiàn)在憶起來利辛真覺得當時自己是個傀儡，季梁中才是個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類?，F(xiàn)在也是。他在精神上的活著遠遠勝過利辛。

他想起自己曾勸過季梁中，同意為他們做事吧，與其在這里等死，何不嘗嘗自由的味道呢？利辛以為他會和自己一樣。結果季梁中說，這不是自由。

利辛看著一堆器械中雖然未來渺茫但卻充滿地笑著的季梁中，沉默良久。他會想起一首中國人寫的囚歌。"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著自由，但也深知人的身軀怎能由狗的洞中爬出！"他就是那只從敞開的通向"自由"的洞中爬出來的狗。他現(xiàn)在才突然發(fā)現(xiàn)，季梁中得到了他所渴望的真正的自由。

他終是沒能再踏出一步去揪住季梁中，而是在僅剩的十秒的倒計時當中給上級發(fā)送了一段文字："抱歉，我沒有完成任務。多虧了這2小時，我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再見，或者，永遠不見。"

他聽見《囚歌》的高昂澎湃。"而我只能期待著，"他掏出一把老舊的人類使用的手槍。他一直用那些科技將這把親愛的手槍磨的锃亮。那是自己已故的科學家父親死前遞給他的手槍，那位因生前一直著迷科學忽略自己兒子成長而深感愧疚的慈祥的老父親只是看著他，嘴角抽搐著沒吱出一點聲音，利辛用人工智能的技術分析出了當年他老父親的那句話。不，話未免太過多了。應該說是一個詞。"人類"

他好像意識到有人說"科技的方向錯了"，那位和藹的老父親曾經(jīng)是研究 AI 那一行的人員。利辛終于明白這把手槍的意義何在。不是一個老父親的遺物對這世間的感情，而是一個老科學家對于人類的正義的堅守。而他作出了自己對人類自由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砰"一聲槍響。季梁中猛地回頭一看，只見一片昏暗之中的爆炸開來的帶著噼里啪啦火花的機械零件碎片，那每一塊碎片都閃耀著 AI 時代以來從未出現(xiàn)過的燦爛光芒。

"那一天地下的烈火沖騰，把這活棺材和我一齊燒掉，而我應該在烈火和熱血中得到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