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達爾文發(fā)表其巨著《物種起源》。不久后,他開始閱讀了法國貴族布豐伯爵在100年前所著的作品《自然史》。他發(fā)現(xiàn)其中的內(nèi)容相當令人驚訝?!霸诓钾S的書中,整頁整頁的內(nèi)容與我的驚人相似??吹搅硪粋€人用文字表達出自己的觀點,讓人感到多么驚訝?!边_爾文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
因此在《物種起源》的后續(xù)版本中,達爾文承認,喬治-路易·勒克萊爾,即布豐伯爵,是少數(shù)在他本人之前就理解了物種變化和演化的人之一。
撰文 | 木木
1707年,是康熙四十六年,這個年份聽起來足夠遙遠。那個時候,英格蘭王國和蘇格蘭王國剛剛合并為大不列顛王國,人們還相信是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和萬物,物種是固定不變的。而達爾文,直到一百多年后才出生。
那一年的9月7日,喬治-路易·勒克萊爾(Georges-Louis Leclerc)出生在法國勃艮第省的蒙巴爾,父親本是當?shù)刎撠燐}稅的小官員,母親也出身于公務(wù)員家庭。這似乎也就相當于一個普通的中產(chǎn)家庭。
但在1714年,喬治的教父,也是喬治母親的叔叔喬治·布萊索(Georges Blaisot)去世,由于布萊索沒有子嗣,便給他七歲的教子,也就是小喬治留下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遺產(chǎn),放在今天,大約相當于2800萬英鎊。
這可謂是小喬治日后走向天才之路的那“1%的幸運”。接下來的時間里,小喬治開始學習法律、數(shù)學、醫(yī)學,開始穿越歐洲去旅行見識大千世界,開始追求科學并越變越富,開始結(jié)識像伏爾泰這樣的知識分子以及當時的社會上層人士、數(shù)學家。
喬治-路易·勒克萊爾,布豐伯爵肖像丨來源:wikipedia
通過付出99%的汗水,小喬治(也就是后來的布豐伯爵,因為他在法國東部勃艮第還有塊兒叫布豐的莊園,1772年國王將其升級為county,因此他也就獲得伯爵封號)后來成為了當時著名的博物學家、數(shù)學家和宇宙學家。
他的成就最先在數(shù)學領(lǐng)域嶄露頭角,曾在論文Mémoire Sur le jeu de franc-carreau(關(guān)于法郎-卡羅游戲的回憶錄)中將微分和積分引入概率論,其中的布豐投針問題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這使他在26歲時當選為法國科學院院士。
暢銷作家與演化思想
由于布豐從他的教父那里繼承了的巨額財產(chǎn),再加上后來越來越富,使得他能夠?qū)⒆约旱牟糠重敻挥糜趯Υ笞匀坏奶剿魃稀?/p>
他將在勃艮第擁有的100英畝莊園,打造成了一個超大的“自然環(huán)境實驗室”。在那里,他讓一切事物自然發(fā)展,然后觀察發(fā)生了什么。
1739年,布豐被任命為巴黎國王花園(Jardin du Roi,現(xiàn)稱為巴黎植物園)的總管,并一直擔任這個職位直到生命的盡頭。在這期間,他將國王花園改造成了一個重要的研究中心和博物館,并不斷擴大規(guī)模,購買毗鄰的土地,還從世界各地花巨資收集各種植物和動物標本。
根據(jù)資料記載,布豐會花大價錢購買各種活體動物,以便他能夠真實地觀察到它們并與它們互動。他會在自己的“自然環(huán)境實驗室”里觀察發(fā)生的每一件事,從狐貍怎樣繁殖,到鳥類怎樣筑巢。布豐也因此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位生態(tài)學家,因為他是第一個真正在真實的自然環(huán)境中研究生物物種的科學家。
1749年,布豐開始撰寫《自然史》(Histoire Naturelle, générale et pariculière, avec la description du Cabinet du Roi),直到1788年他去世。
這是一部36卷的百科全書式的巨著,涵蓋了當時已知的“自然科學”。
不得不說,布豐擁有驚人的寫作天賦。有人評價說《自然史》這本書的寫作風格非常出色,當時歐洲每一個受過教育的人都閱讀過這本書。而且,《自然史》還被翻譯成多種不同的語言,使布豐成為當時讀者受眾最多的作家之一,銷量和知名度可以媲美當時的孟德斯鳩、盧梭和伏爾泰。
1774年版的《自然史》1-12卷丨來源:wikipedia
當然,這本由布豐花了近50年時間撰寫的巨著,其最大的科學貢獻,是提出了一種與當時流行理論背道而馳的物種演化觀點。
因為在18世紀及以前,幾乎所有的主流觀點都認為眾生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從高到低,按序排列,而人位于頂端。這種“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和萬物,物種固定不變”的觀念,亦是不容挑戰(zhàn)的神學權(quán)威。
比如,研究了大量動植物標本的布豐,發(fā)現(xiàn)自然界個別的物種間,具有極其微細的差異性和連續(xù)性。他在觀察自然世界的過程中指出,盡管擁有相似的環(huán)境,但在不同地區(qū)卻會出現(xiàn)不同的植物和動物,這就是著名的布豐定律,也被認為是生物地理學的第一原理。
他還提出,一個物種在離開起源中心的環(huán)境后,既有可能發(fā)生“改良”,也有可能發(fā)生“退化”。他斷言,氣候的變化可能促進了物種從其起源中心向全世界的傳播。而且,他還提出了有些動物物種正在滅絕的觀點,而當時大多數(shù)自然歷史學家都相信,“上帝永遠不會允許任何物種,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或出現(xiàn)。
在《自然史》中,布豐甚至明確提出“只要時間足夠,大自然就能夠從一個原始的物種類型,發(fā)展出一切其它生物種類”的理論。
此外,布豐對物種繁殖的觀察,也暗含了后世對于DNA的發(fā)現(xiàn)。他認為,生命存在于有機細胞層面,必須存在某種內(nèi)在的塑造機制,某種配方或內(nèi)在模具,讓物種的繁殖遵循它,將細胞的構(gòu)建塊組裝成特定類型的生物。
百年先行者
雖然布豐已經(jīng)是當時地位崇高的學者,但可以確定的是,當時布豐的諸多觀點,仍受到各界的撻伐。
即使他沒有像后來的達爾文等人提供關(guān)鍵洞察和足夠證據(jù),但布豐也已經(jīng)意識到,新的物種必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xiàn)并發(fā)生變化,一些物種必定會滅絕。他在著作中也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包含了“物種可變性和演化論”的思想。
僅憑這一點,在當時就是一個非常非常激進的想法。布豐因此也受到了索邦大學的譴責。他甚至不得不寫一份公開聲明,放棄他在書中所寫的一切。
對于他那個時代的歐洲人來說,頗具爭議的是,布豐并不相信歐洲是人類文明的搖籃。此外,布豐還推測第一批人類可能是黑皮膚的非洲人,不過他并沒有具體指出人類起源的地區(qū)。
而且,布豐質(zhì)疑了圣經(jīng)中對于地球歷史的記載。在圣經(jīng)的敘事中,從創(chuàng)世起,我們生存的世界只擁有6000年歷史,但布豐認為,地球的歷史至少為75,000年,甚至上百萬年。因為他認為,如果物種想要發(fā)生變化,我們必須接受地球擁有數(shù)百萬年歷史這樣一個假設(shè)。
但是,正因為他暗示地球歷史比圣經(jīng)記錄的還要古老,而被指控為異端邪說,受到教會的嚴厲譴責,書籍也被焚燒。他也不得不虛以委蛇,略為退讓。比如,他在寫下自己的觀點“為了物種的變化,人們必須想象地球有數(shù)百萬年的歷史,希望未來有一天人們會準備好聽到這一點”后,他不得不加上一句話“當然,這是荒謬的猜測。圣經(jīng)告訴我們的不是這樣。”
也正因如此,在布豐的書中,他不得不弱化對自己觀察和思考的表達,以至于后來維多利亞時代的自然學家,很容易忽略他的貢獻。
1859年,查爾斯·達爾文發(fā)表其巨著《物種起源》。不久后,達爾文開始閱讀了這位鮮為人知的法國貴族100年前所著的作品。
達爾文發(fā)現(xiàn),《自然史》的內(nèi)容相當令人驚訝?!霸诓钾S的書中,整頁整頁的內(nèi)容與我的驚人相似??吹搅硪粋€人用文字表達出自己的觀點,讓人感到多么驚訝。”達爾文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
因此在《物種起源》的后續(xù)版本中,達爾文承認,喬治-路易·勒克萊爾,即布豐伯爵,是少數(shù)在達爾文本人之前就理解了物種變化和演化的人之一。
雖然布豐當時并沒有使用“演化”這個詞,但仍然無法動搖他作為演化思想啟蒙者的地位。當然,當時的布豐并未真正理解物種演化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直到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才真正闡明了這個過程。
我們該如何紀念他?
1782 年,布豐被選為美國藝術(shù)與科學院外籍名譽院士。
1788年,布豐于巴黎去世,埋葬在圣尤爾斯蒙巴爾教堂旁的一座小教堂里。
法國大革命期間,他的墓被打開,棺材上的鉛被洗劫一空以制作子彈。他的兒子喬治·路易·瑪麗·布豐(George-Louie-Marie Buffon)于 1794 年 7 月 10 日被送上斷頭臺。
布豐的心臟和小腦最初被保存,但后來不慎丟失。如今,布豐的小腦被保存在位于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的雕像底座中。這座雕像是路易十六于 1776 年為紀念布豐,而委托法國雕塑家奧古斯丁-帕茹而建造的,位于布豐曾經(jīng)主政的巴黎植物園內(nèi)。
位于法國巴黎植物園內(nèi)草坪上的布豐雕像丨來源:wikipedia
2007年,在布豐誕辰三百周年之際,法國自然歷史博物館與來自36個國家的93個自然史研究機構(gòu)和博物館,200位學者簽署了一份宣言,即《布豐宣言》(The Buffon Declaration),來紀念“這位生命多樣性科學研究的偉大奠基人之一?!?。
著名的進化生物學家和科學史學家恩斯特·沃爾特·邁爾(Ernst Walter Mayr)認為,布豐是18世紀下半葉所有自然歷史思想的啟蒙者?!八皇茄莼飳W家,但卻是演化論之父。他是第一個討論大量演化問題的人,這些問題在布豐之前從未被任何人提出過……他讓這些問題引起了科學界的注意?!?/p>
歷史學家奧蒂斯·費洛斯(Otis Fellows)曾寫道,布豐提出了科學一直在努力回答的大部分問題?!八呢暙I在于他為他的繼承者們準備的東西:關(guān)于生命起源的大膽而開創(chuàng)性的觀點,地理分布規(guī)律,地球演化的地質(zhì)記錄,舊物種的滅絕,新物種的相繼出現(xiàn),人類種族的統(tǒng)一?!?/p>
作家杰森·羅伯茨(Jason Roberts)嘗試通過他的一本新書Every Living Thing,揭示這位法國博物學家的非凡成就和開創(chuàng)性思想,并希望能夠讓大家重新認識布豐在歷史上的地位——
“眾所周知,1859年達爾文在提出物種演化思想時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困難。想象一下,如果那些想法是在1759年就被提出的呢?”
參考資料
[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eorges-Louis_Leclerc,_Comte_de_Buffon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Histoire_Naturelle
[3] https://www.airitilibrary.com/Article/Detail/P20150629002-201509-201609120012-201609120012-54-61
[4] https://www.theguardian.com/science/2024/apr/07/the-french-aristocrat-who-understood-evolution-100-years-before-darwin-and-even-worried-about-climate-change
出品:科普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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