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飽受地震蹂躪的國度。
20世紀以來,全世界死亡人數前十位的大地震里,有三場發(fā)生在中國,它們分別是1920年甘肅海原(現(xiàn)劃歸寧夏)大地震,死亡27.3萬人;1976年河北唐山大地震,死亡24.3萬人;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死亡及失蹤8.7萬余人。它們讓中國成為20世紀以來因地震死亡人數最多的國度[1-4]。
20世紀以來死亡人數最多的前十場地震 | 2004年蘇門答臘地震的傷亡主要由海嘯造成。制圖@陳隨/星球科學評論
有史料記載以來,單次死亡人數最多的地震也發(fā)生在中國。明嘉靖三十四年壬寅月(公歷1556年1月),陜西華縣(今陜西省渭南市華州區(qū))發(fā)生特大地震,據《明史·本紀第十八·世宗二》記載,“山西、陜西、河南地大震,河、渭溢,死者八十三萬有奇”,這個數字里雖然存在洪災致死的數據,但就像2004年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地震也將海嘯致死數據算入地震殺傷一樣,這83萬死亡人數同樣可以算作地震造成的。
地震傷亡極其嚴重,是因為中國人口眾多嗎?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不是決定原因。事實上,中國也是一個地震頻繁的國家,發(fā)生在我國陸地疆域內的地震數量,竟占據全球陸地地震總數的33%左右[1]。相比之下,中國陸地國土面積僅占全球陸地面積6.7%,當代人口數量僅占全球人口總量的17.9%。
是什么原因,讓中國陸上地震十分頻繁?簡單說來,這是一場“大型板塊追尾現(xiàn)場”,和“大型陸地解體現(xiàn)場”造成的結果,是擠出來的西部地震和拉出來的東部地震共同作用的結果。
每年的5月12日是中國防災減災日,這是一個為了紀念在汶川地震中死于非命的同胞而設立的日子。與此同時,2020年也正是20世紀全球單次殺傷人口最多的海原大地震發(fā)生后的第100年,選擇2020年的防災減災日來對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增進一些了解,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方式。
512汶川地震漩口中學遺址 | 位于老映秀鎮(zhèn)的地震遺址,時間永遠定格在了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4秒。圖源@VCG
01
“碎盤子”上的中國
回顧中學地理,當代世界可以粗略劃分為六大板塊,中國則位于亞歐板塊的東部,向東靠近太平洋板塊,西南與印度洋板塊銜接。
中學地理書中常見的6板塊劃分方案 | 6個板塊是常見的現(xiàn)代板塊劃分方案,但它十分粗糙。圖源@51wendang.com
板塊與板塊彼此銜接的地區(qū),被稱作“板塊邊界”,這里是巖石相互摩擦碰撞的場所,分布著海溝帶、造山帶、洋中脊這樣地質運動十分活躍的地區(qū),是火山和地震活動多發(fā)的地區(qū)。為什么中國地震多發(fā)?最淺顯的答案,就是因為這片土地靠近太平洋-亞歐板塊邊界和亞歐-印度洋板塊邊界。
三種板塊邊界示意圖及板塊運動示意圖 | 圖源@Encyclop?dia Britannica / 大不列顛百科全書
但是這也不足以解釋中國陸地地震頻繁的原因——即便是提升板塊劃分精度,從6塊變成15塊以后,中國內陸腹地同樣與那兩條現(xiàn)代板塊邊界相距甚遠。同樣,它也不能解釋北美洲東部、非洲東部、澳大利亞西部和亞洲東部其他地區(qū)地震多發(fā)、災害深重的原因。
全球陸上地震災害與現(xiàn)代板塊邊界的關系 | 由圖可見,世界上有很多地震災害風險較大的地區(qū),和現(xiàn)代板塊邊界沒有明顯的關系,中國的陸上地震就是一個例子。制圖@陳隨&陳志浩/星球科學評論
我們需要在時間的長河里尋找答案:中國的廣袤國土,并非從地球誕生之日就渾然一體,它是一個“拼起來的碎盤子”。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正是由于許多大小不一的古板塊經過聚散離合,最終才從幾十億年“滿天繁星”的小微板塊,轉化為現(xiàn)代的幾大板塊,例如大家耳熟能詳的“泛古陸/盤古大陸”,也是由若干塊較大的古代板塊拼合而成。
板塊是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巖石圈塊體,由密度較低的大陸地殼和密度較高的大洋地殼共同組成。在板塊碰撞的過程里,絕大部分的大洋地殼會從俯沖帶進入地球內部“回爐重鑄”,但低密度的陸地卻會拼合在一起,這些在板塊拼合后遺留下來的陸地區(qū)域被稱為陸塊。
板塊碰撞過程示意圖 | 板塊碰撞過程中,較重的洋殼絕大多數俯沖進入地球內部,陸殼則發(fā)生拼合,被稱作陸塊。圖源@Encyclop?dia Britannica / 大不列顛百科全書
高度概括起來,中國的陸地區(qū)域主要由4大陸塊、6大造山系和5個對接帶構成。它們是若干個古代板塊碰撞拼合的產物,正是這些古老的陸地單元之間齟齬不斷,才讓這片土地飽受地震之害[6-8]。
這四大陸塊分別是揚子陸塊、塔里木陸塊、華北陸塊,還有位于藏南地區(qū)的印度陸塊(局部)。盡管這些陸塊本身也由若干個更小的微地塊拼接而成,但由于拼接年代十分古老,人們更強調它們從6億年前至今的整體運動。
中國大地構造分區(qū)(一級)示意圖 | 中國陸地區(qū)域可以分為16個大地構造單元。制圖@陳隨&陳志浩/星球科學評論
陸塊與陸塊之間,通常還會夾雜大小不一的微陸塊、島嶼和火山島鏈碎片,它們最終都會完全貼合到陸塊上,最后一起發(fā)生變形,產生規(guī)模巨大的山脈,是為造山系。
人們常說的喜馬拉雅山脈,就是印度板塊與亞歐板塊相互碰撞、海洋關閉的造山系。這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主要海洋關閉事件,昔日橫跨南北半球的特提斯洋,如今已經關閉得僅剩茍延殘喘的地中海。
特提斯洋關閉過程 | 特提斯洋是一個存在中生代的古代大洋,隨著非洲-歐洲碰撞和印度-亞歐碰撞而消亡。底圖@Christopher Scotese [9], 制圖@星球研究所
如果這些造山系形成的年代過于古老,曾經的山脈就會經過長時間的風化而變得面目全非、蹤跡難尋,僅僅剩下一些特定種類的巖石,記錄著曾經屬于海洋的歷史。這時,人們便稱其為對接帶——僅僅剩下海洋消亡、陸塊對接的痕跡,而已經沒有當年造山系的雄偉。
在中國北方,象征著古亞洲洋消亡的西拉木倫對接帶大致由大興安嶺南部和內蒙古高原東部的群山組成,如今的地貌是連綿的低山和丘陵,沒有高聳如云的山峰。誰能想象,華北陸塊和西伯利亞陸塊東南部曾在此激烈沖撞,埋葬了一整片海洋。曾經高聳挺拔的群山,如今早已英雄遲暮[10]。
內蒙古赤峰市克什克騰旗的群山 | 內蒙古東部至大興安嶺南部,曾經埋藏著一個遠古的海洋。一度高聳的造山帶,如今僅存低矮的群山。圖源@VCG
對比地震風險較大的地區(qū)和造山系的關系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的陸上地震高發(fā)區(qū)具有明顯的東西分區(qū)性,大致以賀蘭山-龍門山-橫斷山為界,與我國一二級地勢階梯的分界線東段高度重合。
中國地震災害風險分布圖 | 大致以賀蘭山-龍門山-橫斷山為界,中國地震風險較大的地區(qū)可以分為東西兩塊。圖中色塊表示地震動峰值加速度值,這個值表示地震引起地面晃動的最大加速度,能夠體現(xiàn)潛在的地震災害風險。 制圖@陳隨&陳志浩/星球科學評論
在界線兩邊,中國東西部地震高風險區(qū)的成因很不相同,對于人類生命財產的威脅也不一樣。西部的地震高風險區(qū)連片性強,主要位于塔里木陸塊南北兩側、青藏高原地區(qū)所在的諸多造山系和對接帶內;東部的地震高風險區(qū)面積總體較小,相對孤立,位于華北陸塊內部(臺灣省位于現(xiàn)代亞歐板塊與菲律賓板塊碰撞的位置,屬于地震活躍的現(xiàn)代板塊邊界,本文只討論不在現(xiàn)代板塊邊界的“板內”地震,故未對臺灣的地震進行討論)。
如果用最凝練的語言分別概括,也許可以用“連環(huán)追尾”和“陸地解體”來加以形容。
02
“連環(huán)追尾”的中國西部——擠出來的地震
是什么造成中國西部地震多發(fā)?背后的黑手隱藏在世界之巔,珠穆朗瑪峰。
距今6500萬年以來,印度板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亞歐板塊的懷抱,這次沖撞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整個東亞都在它的威力下顫抖起來。但在印度板塊最終撞上來之前,這里就已經發(fā)生過一連串的板塊碰撞,例如塔里木板塊與哈薩克斯坦板塊發(fā)生在約3.3億年前(石炭紀早期)的碰撞[11]。
這次碰撞形成了天山1.0版,可能有著與今日類似的模樣。至少在距今2.5億~2億年的三疊紀,古天山還是一座規(guī)模宏偉的大山[12],但天山1.0版隨后漸漸被風化,到了侏羅紀時,這里可能只剩下一些低緩的丘陵、河流與湖泊,呈現(xiàn)一片看似平原的夷平景觀,全然沒有如今巍巍大山的模樣。
遠眺東天山的夷平面 | 天山山脈具有很明顯的“臺階”特征——不同位置的山體通常相似的海拔高度,彼此可以連成一條線,一級級增高。這是因為它在地質歷史中曾經被夷平,然后又重新形成山脈。曾經的夷平面隨著南北擠壓而逐漸抬升到不同的高度。攝影師@常力
在塔里木陸塊東南邊,是隸屬于青藏高原范疇的一系列造山系和對接帶。它們由更多的微小次級地塊構成,早在印度板塊從南半球動身之前的一兩億年中,就先后撞上了亞歐板塊,在高原上留下了各自的痕跡:古祁連山、古巴顏喀拉山、古岡底斯山等。再然后,印度板塊來了,它從南半球飛奔了過來。
這是一場距離我們最近的大型板塊碰撞。印度板塊就像一輛高速行駛的重裝卡車,一頭沖進了構成中國西部的諸多微小地塊里——一堆已經發(fā)生追尾碰撞的小汽車。能量從南向北、向東層層傳遞,讓那些構成了陸塊、造山系和對接帶的許多小單元都變得活躍起來。
印度陸塊至今仍具有30-50mm/年的北進速率[28]。這巨大的能量既使珠峰不斷向著藍天生長,也讓珠峰以每年4.2厘米的速度向長春方向運動[13],更帶動整個中國西部的各個巖石塊體一起運動。
印度陸塊及中國陸地各區(qū)域的每年相對運動示意圖 | 箭頭長度表示運動速率的不同,圖中可見印度陸塊對中國陸地的運動態(tài)勢具有顯著影響。圖源@文獻[14]
但是,巖石塊體之間的斷層提供了巨大的摩擦力,運動的勢頭轉化為斷層里積聚的能量,一旦能量足夠巨大,便足以沖破摩擦力的束縛,一場大地震就在所難免。
數百甚至數萬年來積累的運動趨勢一旦突然爆發(fā),會在瞬間產生數米到數十米不等的錯動。在汶川地震后的勘察里,地表經常見到落差達到數米的陡坎,這便是將板塊運動積累的能量通過斷層快速運動釋放后留下的地表破裂[15]。
汶川大地震形成的映秀-北川地表破裂帶特征 |A:映秀鎮(zhèn)路面抬高3m;B:虹口鄉(xiāng)八角廟的破裂面;C:深溪溝村的破裂面,抬高了約3.2m;D:高原村一帶的地表破裂;E:擂鼓鎮(zhèn)一帶河床抬高約2.6m。圖源@文獻[15]
磅礴的力量在不同級別的地塊單元之間橫沖直撞,這才在遼闊的中國西部制造出范圍巨大的地震多發(fā)帶。幸運的是,西部地區(qū)雖然地震多發(fā),但是那里人口密度不大,除了靠近東部邊緣的一些地方,許多大西北深處的地震并未造成災難性后果,對人類和社會經濟的沖擊一般較小。
2001年,青海昆侖山口發(fā)生8.1級地震,這是21世紀以來中國發(fā)生過的震級最大的地震。但這場地震的震中位于無人區(qū),僅有兩位參與青藏鐵路建設的工人受輕傷,沒有造成人員死亡。
昆侖山口大地震紀念碑 | 這場8.1級地震沒有造成人員死亡,不得不說非常幸運。圖源@cea-igp.ac.cn
然而,分布在華北陸塊內部的地震帶則是另一種情況。這里人口稠密,城鎮(zhèn)林立,一旦地震則死傷慘重。歷史上那些動輒數十萬人死亡的災難性地震常常位于這里,如關中大地震、海原大地震和唐山大地震。而讓華北變得不安寧的力量,卻與引起西部地震的原因不太一樣。
03
“陸地解體”的中國東部——拉出來的地震
在中國東部地區(qū)的北方,若干條主要地震風險區(qū)在地圖上排列成一個近似“四”字的形狀。
中國地震災害風險分布圖 | 大致以賀蘭山-龍門山-橫斷山為界,中國地震風險較大的地區(qū)可以分為東西兩塊。圖中色塊表示地震動峰值加速度值,這個值表示地震引起地面晃動的最大加速度,能夠體現(xiàn)潛在的地震災害風險。臺灣省的地震位于現(xiàn)代板塊邊界,本文不做討論。制圖@陳隨&陳志浩/星球科學評論
除了位于現(xiàn)代板塊邊界的臺灣省外,我國東部的主要地震帶是郯廬大斷裂。它是亞歐大陸東部一條非常重要的大斷裂,南端起源于長江邊的湖北省武穴市,向北一路延伸到俄羅斯境內,全長超過3500千米,國境內的長度就超過2400千米。在郯廬斷裂帶沿線,歷史上發(fā)生過若干次大地震,對人們的威脅很大。
郯廬斷裂帶分布示意圖 | 圖中紅線所示的巨大斷裂帶即為郯廬大斷裂。它南起湖北武穴,北至亞歐大陸邊緣,可能進入海洋。圖源@文獻[16]
除此以外,華北地區(qū)的其他地震帶分布在銀川盆地、河套盆地、山西汾渭裂谷系、關中盆地和太行山沿線地區(qū),圍繞鄂爾多斯高原和黃土高原(下圖鄂爾多斯地塊)繞了一個圈,占據著中國北方的精華之地,歷史上多次發(fā)生重大地震,對人們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重大威脅。
鄂爾多斯地塊周圍的斷陷盆地群 | 圍繞著鄂爾多斯高原,一圈中小型構造盆地貫連而生。圖源@文獻[17]
一般來說,年代特別古老的中大型陸塊相對穩(wěn)定,但如果存在來自地下深處的破壞力量時,即便古老的陸塊也會失去穩(wěn)定。
這正是中國北方的華北陸塊正在面臨的局面:東邊太平洋板塊向西俯沖至地幔深處,使一股股熱流自下而上開始破壞這塊有著20多億年歷史的古陸——人稱“華北克拉通破壞”,這是當代中國地質學界十分關注的重大議題之一[18-21]。
現(xiàn)代太平洋板塊向亞歐板塊俯沖的位置是馬里亞納海溝,目前距離中國十分遙遠,但在距今并不久遠的侏羅紀,俯沖帶就在華北古陸的東部沿?!,F(xiàn)如今,人們可以通過地球物理的手段,捕捉到這塊“趴在”地下400-600km處的大一坨巖石的形象。
太平洋洋殼俯沖引發(fā)華北克拉通破壞 | 洋殼熔融釋放的物質,和運動規(guī)律發(fā)生改變的地幔巖石,最上部地殼地層巖石產生破壞作用,使華北陸塊不斷減薄,并處在伸展狀態(tài)。圖源@文獻[21]
這一大坨巖石在地下并不會安安靜靜地趴著,而是會不斷地搞事情。它不僅會對地幔巖石的運動規(guī)律產生客觀影響,高溫高壓的環(huán)境還會讓海洋地殼不斷熔融,釋放出各種物質并匯聚成巖漿,然后一路上涌。最終的結果,就是會自下而上熔化、減薄地殼底部的巖石,在地表留下巖漿活動的痕跡,從而對地貌產生影響。
上升的熱物質迫使地殼巖石向兩側伸展、拉分,地殼因此陷落,不斷沉降,甚至蓄水成湖,在古華北的崇山峻嶺間造出大盆地、大湖泊、大平原、這樣的過程制造出許多礦產資源,既包括火山活動產生的金屬礦產,也包括古代大湖里形成的豐富油氣資源。
深部熱物質上涌引發(fā)地表拉張的示意圖 | 地表拉張與深部熱物質上涌總是一起出現(xiàn),但既可以是前者引起后者,也可以是后者引起前者。該模型并非華北盆地的實際模型,僅作為一種地質過程的示意。圖源見圖中水印
它們使大半個華北地區(qū)從侏羅紀開始處于拉伸、減薄的狀態(tài),還以一波波的火山活動點綴著這片土地——侏羅紀至白堊紀時,頻繁的火山活動在華北各地爆發(fā),現(xiàn)代北京昌平區(qū)十三陵水庫南北兩側的山體,都是當年火山爆發(fā)留下的堆積物。
北京市昌平區(qū)十三陵水庫 | 鏡頭中的山體和攝影師腳下的山體,都是侏羅紀火山活動的產物,由大量的熔巖和火山碎屑巖構成。這套地層被稱作侏羅系髫髻山組。圖源@VCG
在現(xiàn)代,廣袤無垠的華北大平原、富饒的關中大平原,以及山西境內的一連串小盆地與它帶來的地殼減薄、拉張有關;而山西境內的火山,北京的溫泉,西安的湯池則與它帶來的深部巖漿活動有關;甚至連超長的郯廬斷裂帶,也和這一過程存在一定關聯(lián)[22-23]。
山西大同火山群 | 在素以產煤著稱的山西大同,分布著一個死火山群,有大小火山口30余個。它們的形成與山西裂谷系的出現(xiàn)有密切關系。除了大同,山西汾渭裂谷系的南部也有零星火山。圖源@VCG
在鄂爾多斯高原西部邊緣,這里處于青藏高原隆升區(qū)向華北地殼減薄區(qū)的過渡及轉換地帶,太平洋的影響余波未消,與來自青藏高原向東北運動的力量相互疊加,在地幔頂部也形成了復雜的運動,最終引起河套盆地和銀川盆地的地殼陷落。干旱的高原和山地間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低洼地,黃河順勢流過,水創(chuàng)造出干旱區(qū)里的生命奇跡,造就了一個富饒的塞上江南[17, 24]。
黃河青銅峽景觀 | 流過青銅峽,黃河便進入銀川盆地?;氖彽纳襟w體現(xiàn)出這里缺少降水,但盆地內的地殼陷落卻創(chuàng)造出塞上江南的奇跡。圖源@VCG
就這樣,憑借來自東西兩側的力量,華北古陸成為中國陸地區(qū)域最為特殊的一個地震區(qū)。地下深處的熱量正在自下而上侵蝕著華北大地的根基,在古老的山嶺間創(chuàng)造出低洼的盆地,河流帶來泥沙形成平原,創(chuàng)造出人們生存的家園。
西山夕照 | 除了給落日做畫板,很少有人知道,北京西山的山腳下也有一條足夠古老的大斷裂,孕育著地震的力量。圖源@VCG
但它們也帶來禍端,頻繁的斷層活動至今未歇,仍然會周期性地制造出大地震,讓這里的居民不敢掉以輕心。
華北地區(qū)孕育了古老的中華文明,這些大大小小的地震也在我們的歷史里留下深深的烙印。生活在這樣一片震動頻繁的土地上,中國古人很早就開始記錄地震現(xiàn)象,翻閱二十四史,關于地震的記錄除了出現(xiàn)在不同年份里,往往還會被總結在五行志當中,例如前文提到的明嘉靖年的關中大地震,除了出現(xiàn)在《明史·本紀第十八·世宗二》之外,也出現(xiàn)在《明史·卷三十·志第六·五行三》當中。
歷史上,中國古人也曾設計出類似張衡地動儀這樣的設備,史料記載可以檢測到遠方地震的大致方向,但具體技藝早已失傳。
北京琺瑯廠收藏的一款琺瑯質張衡地動儀 | 地動儀的原理并不明確,是否能測出地震方位也不確定,人們只能根據一些史料復原其外觀。圖源@VCG
然而,我們運用科學手段記錄和描述地震,距今不過短短100年。
04
防震減災100年
晚清開始,中國的土地上才出現(xiàn)近代化的地震觀測站,它們最早由不同的列強在各自占據的地盤上建立,其中一些臺站的資料直到今天仍具有寶貴的文獻價值。1897年,日本侵略者在臺灣省臺北市建立起第一個地震觀測站,隨后又陸續(xù)在臺灣設置了超過15個地震臺,建設一直持續(xù)到30年代中期,近代中國境內的第一個地震觀測網就這樣在臺灣省出現(xiàn)[25]。
在同一時期,德國、沙俄和日本也在中國大陸陸陸續(xù)續(xù)建立了一些臺站,分別位于位于上海、青島、大連和東北的若干城市,但沒有形成連片的網絡,也沒有分布在中國地震多發(fā)地區(qū),只有個別臺站獲得了較好資料。
民國時期,中國人自己建立的地震監(jiān)測臺站僅有3個,分別是1930年設立在北京西山的鷲峰地震臺,1932年設立的南京北極閣地震臺,和1943年設立在重慶北碚的地震臺。
北京西山鷲峰地震臺 | 雕塑人物為李善邦,是北京西山鷲峰地震臺首任臺長。如今,這個地震臺仍在使用。圖源@VCG
中國地質學家真正運用近現(xiàn)代地質學的方法在地震后進行災區(qū)系統(tǒng)考察,恰好是100年前的甘肅海原(今劃入寧夏)大地震發(fā)生以后,由翁文灝一行率領的科考隊從1921年4月開始在西北地區(qū)踏勘考察了4個月,為科學認識地震和認識震后救災積累了很好的經驗。
考察海原大地震時的翁文灝和謝家榮 | 翁文灝(左)是中國近代著名的地質學家,對近代中國的地礦勘探、地震研究和地質教育事業(yè)均作出突出貢獻。圖源@文獻[29]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中國地質工作者們也在地震機理、地震預報、工程防震等領域提出了許多寶貴認識。然而受到戰(zhàn)亂影響,民國時代的中國地震研究事業(yè)始終進展緩慢。
新的變化出現(xiàn)在1949年以后,新中國十分重視地震災害的研究、預報和減災。1956年,地震預報課題寫入了國家十二年科學技術發(fā)展規(guī)劃,成為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特別是在1966年的河北邢臺大地震后,極具時代特色的地震群測群防運動也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根植于專業(yè)人士和人民群眾之間。
極具時代特色的地震群測群防宣傳海報 | 地震群測群防運動在我國地震預報的歷史上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至今仍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社交媒體截圖
這一時期的巔峰,是對海城地震和青龍地震提前一兩天做出了短臨預報,成功拯救了數十萬居民。但同樣的方法,卻在更多其他地震中遭遇低谷和挫折,未能做出有效的短臨預報。
唐山抗震紀念碑 | 盡管有“青龍奇跡”,但瞬間抹平一座工業(yè)城市的唐山大地震還是造成極為慘重的傷亡。圖源@VCG
從70年代至今,一方面是中國地震研究界不斷與世界同行學習交流,共同發(fā)展,在地震機理和地震中長期預報上取得了各種各樣的成果,另一方面,卻也是全球地質學界在地震短臨預報上不斷受挫。以至于時至今日,“地震是否能夠有效地、可重復地做出準確預報”仍然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2016年9月中下旬,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圣安地列斯大斷層東南部的索頓湖地區(qū)連續(xù)發(fā)生150多起小震,大多數小于2級,最大達到4.3級。人們擔心這些頻繁小震可能會誘發(fā)圣安地列斯斷層發(fā)生大震,而這條巨型斷裂帶已經有超過300年沒有發(fā)生大震了,目前正處于“地震空窗期”,積聚著巨大的能量,大地震隨時可能出現(xiàn)。
自北向南航拍索頓湖 | 索頓湖位于圣安地列斯大地震南端,由于斷層末端的破裂延伸,湖區(qū)里經常發(fā)生小微地震。圖源@VCG
9月27日,科學家們發(fā)布了當地將在一周內具有0.03%~1%的概率發(fā)生7.0級及以上地震的短臨預報[26],但這場地震并未如期而至,并且到現(xiàn)在也沒有在索頓湖周邊發(fā)生7級及以上的地震。這說明,即便是“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地震概率預報,也尚不足以令人信服。
這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科技瓶頸。
美墨邊境索頓湖地區(qū)的斷裂分布簡圖 | 索頓湖恰好位于圣安地列斯斷層向南延伸的位置。圖源@文獻[27]
如何準確做出有效的地震短臨預報,人們仍然還有漫長的道路需要求索,中外皆然。我們要承認科學的時代局限性,但也應對未來抱有希望。
因為飽受地震困擾的人們,從來沒有停止過探索的腳步。
各種新方法正不斷從實驗室中走出,進入試驗的環(huán)節(jié)。2018年2月,中國發(fā)射張衡一號電磁監(jiān)測試驗衛(wèi)星,開創(chuàng)了從太空研究地震的新局面。人們希望通過它來捕捉中國6級地震、全球7級地震發(fā)生前后,高空電離層和地磁場可能出現(xiàn)的細微變化,并希望以此對地震前兆研究和地震預報做出一些新的貢獻。
張衡一號 | 張衡一號電磁監(jiān)測試驗衛(wèi)星的發(fā)射,意味著我們將地震研究的試驗室從地面搬到了天上。圖源@space.skyrocket.de
在地震預報之外,人們也更多地將目光投向震后快速報警和建筑抗震研究。畢竟,地球的規(guī)律難以參透,人力難以為之,但是人們還可以在這兩個偏應用和工程的領域繼續(xù)發(fā)力。
一是建設密集的監(jiān)測站收集地震數據,用互聯(lián)網和通信技術在震后及時將警報傳遞給周圍的人,可以利用地震波傳遞的時間差,拯救更多生命。
地震早期預警系統(tǒng)工作原理 | 地震早期預警系統(tǒng)運用快速傳播的互聯(lián)網信號和無線電信號與地震波搶時間。圖源@USGS
二是制定更科學的建筑抗震規(guī)范,將房子建得更結實,讓更多的建筑屹立在下一場地震結束以后,從而拯救更多生命。
最新版的《建筑抗震設計規(guī)范》國標 | 依法依規(guī)修筑建筑,能夠減少很多因地震造成的不必要房屋損毀。社交媒體截圖。
無論如何,我們和地震將會繼續(xù)共生下去。
無論是西部地區(qū)“擠出來”的地震”,還是東部地區(qū)“拉出來”的地震,它們都會在遠超人類感知的時間尺度上繼續(xù)周而復始地發(fā)生下去。激烈的地質演化歷史,讓中國這片大地變得多災多難,但同時也造就了十四億中國人多姿多彩的家園。
從煙火成都遠眺地震威脅 | 掛在這座城市西邊的不僅是雪山,也是近乎赤裸的地震威脅。圖源@VCG
這就是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我們別無選擇。
但是在未來,我們可以運用好科學和工程的力量,與這片土地更和諧地相處下去。
相信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在下一場大地震到來的時候,拯救更多的蕓蕓眾生。
謹以此文,向歷年來在地震中死于非命的同胞致哀。
也以此文,向奮斗在地震預報、防震減災一線的科技工作者、工程建設者們致敬。
| END |
策劃撰稿 | 云舞空城
視覺設計 | 陳隨
地圖設計 | 陳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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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來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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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中衛(wèi)市廣播電視臺. 此文以示紀念海原大地震100周年. 2019-05-11. 騰訊新聞. (https://xw.qq.com/cmsid/20190511A0JRVP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