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馬扎羅的雪(下)科普中國-科幻空間 2020-11-20 |
周四下午,我早早吃過簡單的晚飯,正在收拾行李,小心地把機器分拆包好。一陣劇烈的牙痛突如其來,幾乎讓我痛呼出聲???!什么鬼!難道是幾個月前才剛補過的那顆?我嘶嘶吐氣,捂住腮,抓起桌上的錢包,鎖好門,找大堂羅伊問了最近的牙科診所方向,跳上門口一輛摩托飛馳而去。“稍等會兒。”唯一那張完好的椅子上坐了個白人男子,唯一的醫(yī)生正在他大張的嘴里忙個不停。等不了了……我心中大吼。好在真的只是稍等了一會兒,那男子往旁邊漱盂里吐了幾口,慢慢站起來,朝我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后拖著步子,倒進我剛才那把椅子里,顯然還沒完全恢復(fù)。我趕緊坐進椅子,張開嘴,指著疼痛的位置。醫(yī)生一邊用鑷子夾著棉花,在我嘴里鼓搗著,一邊慢吞吞地問:“那你們打算怎么辦?誰給你出醫(yī)藥費?”男子開口,話音還很含混,咬著棉花似的:“醫(yī)療保險會報銷一部分,還好,只打掉了這兩顆。我還能嚼杏仁么,醫(yī)生?”可憐的游客,多半是喝醉了酒跟誰打架了,大白天的。“哈,放心吧!你回國休假的時候搞兩顆假的不就完了,我們這兒的質(zhì)量還是不行。”“我討厭假牙。我還年輕呢!呼!我倒是擔(dān)心那小姑娘,回頭有她受的。”“放心吧!扎哈拉不會怎么樣的,我們這兒不都這樣?孩子一生下來——嘿,妥了。說不定被你這一攪,那男人家還會再多湊兩頭牛去。”噗……我猛地一噴,差點被嘴里含著的漱口水嗆到。“你說……誰?”“我侄女啊。”“你說她叫扎哈拉?”“對啊。”“那個扎哈拉?今年十二歲?家里第四個孩子?”可惜我不知道她的全名。“沒錯,你認識?”我一邊請醫(yī)生繼續(xù),一邊問旁邊的男子怎么回事。“庫普拉,聽說過嗎?我這已經(jīng)是第多少回了?100多個小姑娘呢,我們那兒救過的、收留的。哈,幸好我抗揍!老伙計,要是每次都把牙打掉,你可發(fā)達了。”“說實話,你們完全就是多管閑事——我知道你人不壞。”醫(yī)生轉(zhuǎn)頭對我道,“這兒有個小洞,我們這兒的芒果太甜了是吧?哈哈!”那臺老舊的機器在我牙上滋滋鉆著,鉆頭噴出冰涼的藥水。我越聽越糊涂,苦于沒法說話,只能在刺耳的鉆頭聲中聽那白人含混不清地吐槽村里人的頑固和狡猾。好容易等醫(yī)生收工,摘下一次性手套,我忙吐掉難聞的藥水,漱了口,摸摸止了疼的腮幫,轉(zhuǎn)頭問他:“庫普拉是什么?”白人男子名叫芬(這名字……跟我妹妹一樣),荷蘭人,本地NGO員工,專門救助失學(xué)兒童和童婚少女。芬跟著我走出診所時,我已經(jīng)弄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地說,就是扎哈拉小姑娘剛遭遇了蘇庫瑪人最愛干的野蠻行徑:“庫普拉”——也就是搶親,或者說光天化日下的綁架強暴更準(zhǔn)確些,芬撞見的時候出手阻止,雖然他身材高大魁梧,卻奈何寡不敵眾,仍是被男方幾個人揍得半死,兩顆牙齒光榮犧牲,好在小姑娘倒是趁亂逃走了。“還好。”我松了口氣。“好?一點也不好,那幫人遲早還會再去,下個月,或者下周。一旦被惦記上,就別指望了。”“她家人會管的,他們還打算拿她換牛呢。”“放心吧!”他學(xué)著牙醫(yī)的腔調(diào)說,差點把我逗笑了,“搶走了他們也不會管,至多找上門去,多少要幾頭牛走。我見得多了,打折總比白給強。哼哼。”“那你還出手?明知道沒用。”“救一回算一回吧,可惜穆圖阿那家伙——哦,就是牙醫(yī),他死活不肯說她家在哪,否則我晚上就悄悄把她救出來,送到我們那兒去。好幾十號人呢,我們收留了。在周圍的人眼里,她們一輩子就三件事:生出來、嫁掉、死掉。 ”最后那句話震動了我一下,雖然待的時間并不長,但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我對圍過來兜生意的摩托搖搖頭,繼續(xù)和芬并排往前走,同謀似的壓低了聲音:“我知道她家在哪。但我們倆可能太扎眼了,尤其是晚上。” 天擦黑時,伊瑞烏頂著一只木條釘成的箱子,穿一身褪色多年、袖子挽了好幾圈還嫌長的迷彩服,如約出現(xiàn)在酒店大堂??匆娢疑磉叾喑鰜淼姆遥苫蟮卣UQ?,有點發(fā)愣。“嘿,大英雄。我猜你父親是軍人,對嗎?”芬早吐了嘴里的棉花,缺了兩顆牙仍然伶牙俐齒,說話帶點大舌音。小伙子機械地點點頭,緊張得說不出話。聽完我臨時增加的計劃:由他悄悄領(lǐng)著扎哈拉出來,盡量別驚動她家人,再由芬?guī)ナ樟羲砸华q豫,便點頭答道:“好。”計劃執(zhí)行得很順利——至少前半部分。我和芬一邊一個,倚在枯水期露出的橋柱上,他那輛黑乎乎的日本二手皮卡就停在不遠的河邊。我們倆正豎著耳朵留意周圍的動靜,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伊瑞烏的聲音:“這兒,噓……”黑暗中,一個柔韌的小身子撲過來,抱住我的腰,細瘦的小手十分有勁。“扎哈拉?你沒事吧?”她半天沒開口,只是把頭扎在我胸前。我拍拍她肩膀,把她推開一點:“聽著,這是今天救你的這個人,芬那兒有家收留所,全是像你一樣的女孩子,他們會教你們讀書、學(xué)手藝,以后還可以幫你找工作……”芬適時地俯下近兩米的高大身材,湊近小姑娘,友好地向她伸出手,聲音低沉:“嗨,扎哈拉。”一陣高分貝的尖叫震懵了我。芬早已高舉雙手后撤:“對不起,對不起,嚇著她了。估計是今天嚇壞了。”“噓……沒事,沒事……”我慌忙將她的頭重新攬入我懷中,她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片刻后才又重新平靜下來。遠處似乎有火光亮起。我蹲下身,直視著她:“扎哈拉,你是個大姑娘了,可以自己決定今后怎么生活。你可以回家,也可以跟他走。芬不是壞人,他今天剛救了你……”“不!我不回去!讓我跟你走吧,姐姐!讓我跟你走!伊瑞烏說,你要帶他去達累斯薩拉姆了……我可以幫忙干活,干很多活,我會撿柴、喂牛、賣西紅柿、洗衣服……”我聽見一陣口哨聲由遠及近,芬已經(jīng)撩起蒙在皮卡上的迷彩布,看來這輛車以前沒少偽裝。“先上車吧!有人來了。”我們?nèi)齻€擠進皮卡前排,能望見一行逶迤的火光朝這邊包抄過來,口哨聲、腳步聲和皮卡引擎發(fā)動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起,雪亮的LED大燈照亮了石子路。我瞥見脫了白大褂的牙醫(yī)胖乎乎的黑臉,他手里舉著根棍子,往車身上一敲,撲一記悶響:“這叫拐賣!女兒是家里的財產(chǎn)!”芬猛地一倒車,拐了個大彎,趁包圍圈還沒合攏之前,已經(jīng)繞開人群沖了出去:“這叫越獄!她并不歸你們所有,我的朋友。”有幾塊石頭從背后朝我們飛來,我忙按住兩個孩子,俯下身趴在座位上。一粒石子砰一聲擊中了皮卡的后窗,好在玻璃并沒碎。芬猛踩油門,很快便將奔跑的人群拋在身后,這才搖下車窗,握著方向盤,朝著夜空放聲大笑:“喲嗬——”我們?nèi)齻€也直起身,風(fēng)從打開的車窗直灌進來。我不知此時扎哈拉作何感想,但她并沒流淚,只是接過伊瑞烏遞回給她的一個小包裹,掏出里面用衣服包著的那個水晶球,在顛簸的車座上檢查了一遍,才又放回包里,然后回頭直直望著蜿蜒的石子路,望著它消失在汽車尾燈黯淡的光芒里。冰涼的夜風(fēng)中,我默默向坎比村說了聲再見。 *** “陳芳。”“在。”“到你了。”“好。”我深呼吸兩次,開門進去。這是這個月見的第幾個投資人?記不清了。“空氣取水器?”“是的。我們的空氣取水器跟德國、以色列、法國的原理都有所區(qū)別,目前在世界上屬于……”“這東西跟人工智能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就是AI。哦,或者有共享概念也行。這是我們這個季度重點關(guān)注的風(fēng)口。”“呃……沒有。但我們的空氣取水器已經(jīng)完成專利申請,原型機也通過了不同區(qū)域?qū)嵉販y試,已經(jīng)能實現(xiàn)沙漠、草原、海平面等不同溫濕度和工況的取水作業(yè),也就是說……”“對不起。3分鐘到了。” 我連失落的時間都來不及有,忙鉆進大廈洗手間,開始換裝。連洗手間也用了奢侈的防曬透明幕墻,俯瞰本城金融區(qū)的一眾高樓,對面的深色玻璃反射著夕陽的金光。我飛快地把唯一這套專門見投資人穿的套裝剝下來,小心封進防水包裝袋,疊進包里,換好制服,匆匆往外走去。經(jīng)過占滿墻面的大鏡子時,我順道整理了一下儀容。“咦?陳芳?”一張精致的巴掌臉,寫滿意外,濃密的長睫毛,豐潤的紅唇,白皙的手指捧著粉餅盒,正挑眉看我。是本科同學(xué),白富美顏青,據(jù)說家里托人,去了設(shè)計院還是業(yè)主單位的,想來的確也該是在這些高樓中的某一幢吧。鏡中,我馱著個大背包,穿著賣場不太合身的制服,素著一張臉,頭發(fā)簡單扎成導(dǎo)購員標(biāo)準(zhǔn)發(fā)髻,更顯狼狽。“哦,過來辦點事,同事還在樓下等。回頭聊啊。”我逃也似的繼續(xù)往外走。“哎——那個,下個月同學(xué)聚會,你去的吧?通知你沒有?胡淳好像得獎了哦,哈哈。”我心里一陣刺痛:“嗯,通知了的,到時候看時間。去了找你。”夕陽的余暉里,我匆匆背著包,木然往賣場走去,請假出來并不容易。我耳中回響著昨晚妹妹安慰的話:“沒事的,姐姐,你現(xiàn)在只是人生暫時的低谷,只會向上走的,因為不可能更糟了。”但愿如此吧,哈。一輛裝滿建筑材料的卡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揚我一身沙土。 今天是發(fā)餉日。賣場晚上客人寥寥,我盡力維持著主管要求的“專業(yè)”微笑,耐心向珍稀的潛客解釋:“不會,這款凈水器采用的是最先進的美國RO反滲透膜,您擔(dān)心的細菌是無法通過的,可以放心飲用。”孔徑約為0.0001微米,雖然濃縮的進料液中含有的微生物會因新陳代謝,在膜表面產(chǎn)生絮狀粘液,從而造成膜的侵蝕。我在心中默默補充。等巴望的工資到手,雖只是微信上幾個不起眼的數(shù)字,但我的心情仍然好了起來,又想起那天傅教授的話,不禁莞爾:“雖然你們現(xiàn)在都用什么信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但像我這種老年人,還是習(xí)慣老辦法,實在。”教授是不會用微信的,他同樣不會撒謊。那天在書店的咖啡桌上,傅教授把信封推給師姐,留戀地輕輕在信封上拍了拍:“這是最后一筆,專項經(jīng)費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就得自己,去找社會投資人了。好在樣品階段已經(jīng)完成,空氣取水的理論,和概念已經(jīng)實現(xiàn)。剩下的,就是你們作進一步的,改進和量產(chǎn)應(yīng)用了。”每說幾個字,他都會俯下白發(fā)的頭顱,喘息片刻,但仍挺身坐在椅上,維持著平時硬朗的形象。教授不會撒謊。師姐扶他起身出門,送他上車,后來才告訴我:“沒有什么專項經(jīng)費。沒申請下來,都是教授自己的積蓄。”工資分成四份,一份轉(zhuǎn)給爸媽妹妹,一份給師姐抵點房租,一份吃飯,還有一份,可以寄給扎哈拉。那小姑娘啊,說起來,自從去了達市,她還從來沒主動找我要過什么呢。 其實在那輛飛馳的日本皮卡上,我不是沒猶豫過。朋友云潔也只是交換教師,一下子多了兩個孩子啊,我們能養(yǎng)得活嗎?好在有芬。高大的荷蘭人主動提出,可以向他們NGO申請一筆特別資助,雖然扎哈拉不在收留所居住,但學(xué)費和日常開支就算是有著落了。就這樣,她和伊瑞烏像移栽的小樹一樣,在云潔那套小小的公寓里扎下根,開始了嶄新的生活,一間小臥室歸了她,伊瑞烏睡客廳。芬和我仍然保持著斷續(xù)的聯(lián)系,后來牙醫(yī)穆圖阿帶著小姑娘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去過收留所,還好沒找到人,只得悻悻而歸。據(jù)云潔說,扎哈拉成天比她還忙,每天五點起,趁云潔還在睡,先蹭她電腦上網(wǎng),接著溜出去幫院子里好心的鄰居賣東西,有時是牛奶,有時是土豆,掙點零錢,再去學(xué)校上課。放了學(xué)不是學(xué)英語,就是兩個孩子泡在客廳里嘀嘀咕咕。伊瑞烏加入了一個興趣小組,受老師啟發(fā),準(zhǔn)備仿照南非的河馬水輥,對傳統(tǒng)水桶進行改良,扎哈拉幫著在紙上畫桶,畫了一個又一個,然后借她手機拍給芬瞧,每天總要鼓搗到夜里九十點鐘,非得她熄燈才肯睡覺。周末扎哈拉則去大象孤兒院做義工,幫忙給多半因為象牙失去父母的小象孤兒們洗澡喂食。還有好玩的:她給扎哈拉買了罐曲奇餅干,小姑娘舍不得吃,每天只肯吃一塊,好容易吃完了,還把餅干筒留下,鄭而重之地在筒身上貼了張紙條,上書一行大字:“乞力馬扎羅”。但凡出去賣牛奶土豆掙來的那些五顏六色的鈔票和硬幣,她都分成兩半,一半主動交給云潔,一半通通塞進餅干筒里去,很快已積了一堆。 等我拖著腳步回到公司兼家的宿舍,師姐還沒回來。她比我可忙得多了,畢竟要撐起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還要讓項目運轉(zhuǎn)下去,在這座B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邊刷牙、邊打開電腦,每天晚上,至少這兩三個小時是完全屬于我自己的。網(wǎng)絡(luò)電臺照常播放著英文聽力音頻,電腦上的推送彈出消息:“風(fēng)力發(fā)電渦輪機,可提取淡水,40萬英鎊一部。”好家伙!這么貴!想想鄭老師的話,其實也不無道理,或者應(yīng)該叫他“鄭老板”更合適?“我們公司投資來做,一開始就是得賣到幾十萬美金的價格!你們所謂的那些目標(biāo)群體根本就買不起!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大西北農(nóng)村的墾荒者、非洲草原的游牧民,哈?拜托!我是投資,又不是做慈善。除非后期大規(guī)模量產(chǎn)或定制,把成本大幅降低。你們倆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和寶貴的機會成本!時間就是金錢,懂不懂?這么直白的道理,上到博士了,怎么還要我來教?”鄭老板的商業(yè)常識比我、甚至比師姐都要發(fā)達得多。所以他的公司才這么風(fēng)生水起,一年的項目能排上十幾個,其中大半有專項經(jīng)費支持;所以他才會招攬我和師姐帶專利過去,為他的項目組效力,開出的條件令人幾乎無法拒絕;所以師姐拒絕了他。師姐說,時間除了是金錢、是機會成本,還可以是點別的什么。而我站在師姐這邊。 這時,手機上彈出條云潔的微信,英文,一看就是扎哈拉蹭她手機發(fā)的。“芳姐姐,我又想到一個辦法,但他們都說不可能,只有伊瑞烏站在我這邊。所以我要問問你。”“什么辦法?”“當(dāng)然是保護雪山的辦法。你知道的,我的夢想。”“嗯,你想做艾爾莎。”那是我從達累斯薩拉姆出發(fā)回國之前那天晚上。我請收留他們倆的朋友云潔和兩個孩子一起吃了頓飯,地點是芬推薦的一家價格實惠、卻可以眺望無敵海景的海邊餐廳。如坦桑石般深藍純凈的夜空中,南半球滿天燦爛的群星匯成遼闊的星河,直垂落到海中,我撿起樹下的一朵藍花楹,插在小姑娘蓬起的黑發(fā)里,對她說:“我們那里有種說法,天上每一顆星星都對應(yīng)著地上的一個孩子,扎哈拉,你想做哪一顆呢?”而她卻只是看著大海與星空的交界處發(fā)愣。那是她短暫的人生中第一次看見海。過了良久,她才回答:“我想做讓乞力馬扎羅有雪的那顆。我想做艾爾莎。”這句回答當(dāng)時讓我心中一暖。我當(dāng)然一直記得,怎么會忘記?“我上網(wǎng)查了,全世界的雪山冰川都在融化,到處都一樣,加拿大、瑞士、南極,還有你們中國。”“是嗎?你已經(jīng)是專家了。”我知道,玉龍雪山的冰川也正在融化,因為我的家離那兒并不遠。我關(guān)掉英語音頻,起身倒了杯水。“可是瑞士的雪山已經(jīng)好多了,因為它們蓋上了被子。”那是瑞士阿爾卑斯山的羅納冰川,所謂被子便是絕熱毯——弗利茲·蘭多特公司的“冰雪保護者”,上層聚酯反射紫外線,下層聚丙烯隔熱。小規(guī)模試驗成功,覆蓋區(qū)域的冰川融化減少了80%。“所以他們都說,這不可能,我就不服氣,給他們看了蓋被子的雪山,他們又改口說,我們的雪山不可能。”“親愛的,恐怕他們說的是對的。”每平方英里1200萬美元,對坦桑政府來說,不如在山頂直接鋪層錢算了。我仿佛看見那雙黝黑的眼睛快要流下眼淚的表情:“別氣餒,扎哈拉,肯定有辦法。”我在電腦上飛快地搜索著,“還記得馬塔伊博士嗎?”小姑娘蔫蔫地回復(fù)了一個字:“是。”“你看,她是專家,最懂種樹了,所以關(guān)于種樹的事,你問她準(zhǔn)沒錯。同樣的,關(guān)于冰川,世界上也有幾個人最懂了,比如說,湯普遜博士。”我發(fā)過去一個鏈接:湯普遜教授,極地研究中心,美國俄亥俄大學(xué)。研究冰川最著名的西方學(xué)者之一,泰勒環(huán)境成就獎得主。“找找看,他有沒有郵箱。”“好!”扎哈拉似乎又恢復(fù)了活力,“我還在重新學(xué)英語,原先的語法不太對??梢韵扔盟雇呦@镎Z寫封信給他。”我一口水險些噴到手機上:“不行,親愛的,這次用英語寫吧,他看不懂的。”“為什么?他不也是博士嗎?” 六一兒童節(jié)快到時,我問她想要什么禮物。新衣服?還是手機?說起來,除了那個粗制濫造的水晶球,我還什么也沒送過她呢。屏幕背后,扎哈拉脫口而出:“雪!你要能送我一場雪該多好啊,姐姐。”我只覺滿頭黑線,不由語塞。我真不是山神魯瓦啊……“伊瑞烏都跟我說了,你那架機器既然能從空氣里收集水蒸氣,再變成水,當(dāng)然也可以倒過來,讓水變回水蒸氣。水蒸氣會變雨,我們再搞個沙冰機什么的,把雨放進去變成雪,不就行了?雪山不就保住了?”嗯,我還記得山上倒立的伊瑞烏滑稽的模樣。其實局部的人工降雪并沒什么稀奇,滑雪場早就在用了,不外乎氣泵,空氣壓縮機,晶核,霧化水。問題是,這解決不了問題。“求你了,姐姐。就一場行嗎?別的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心軟了??蛇@是要我六月飛雪呢……氣溫也不允許啊。 那句雞湯怎么說的來著?如果一個人全心想要一件東西,全宇宙都會給他讓路。兒童節(jié)那天,同鄉(xiāng)的師兄正好回老家接女兒,我可以蹭車,看看爸媽,然后去趟玉龍。“張姐,”我小心翼翼湊到正在查單的主管旁邊,“今年的兒童節(jié)碰巧連著周末啊。”“嗯,說事兒。”張姐神色不耐。我咽了口唾沫:“所以我想請兩天假,回老家看看。您看行嗎?”張姐沒放下計算器,只抬了抬眼皮,乜斜了我一眼:“兒童節(jié)?你當(dāng)媽了?”“沒,”我忙賠笑,“哪能呢?連男朋友還沒有呢。我是想看看我媽……”“那你過什么兒童節(jié)?過雙十一還差不多!去去去,少給我添亂啊,一邊兒去,干活兒去!”我悻悻走開,過了會兒,組長卻將我一拉,進了樓梯間:“傻啊你,找她請什么假?你悄悄的?。∥疫@兒給你頂兩天,回來你再頂我,算換休不就完了?趕緊回去。” 我背著沉重的行囊,走到老家樓門口,卻又躊躇起來,就站在樹下給媽媽打電話。這便是所謂的近鄉(xiāng)情怯么?“喂,阿芳?阿芳啊,是你嗎?”我哽著嗓子,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在那邊吃得好不好?回來媽包湯圓給你吃啊。”我濕了眼眶,嗯一聲,就要伸手到包里拿樓門鑰匙。“阿芳啊,也不怪你爸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又不找個正經(jīng)工作,成天這么辛苦,圖個什么?林阿姨那個兒子啊,是又老實,又肯做事。你嫁給他,安安穩(wěn)穩(wěn)一輩子,多好!你回來我就帶你去見見啊!爸媽都是為你好?;貋戆桑⒆?,家才是女人一輩子的港灣?。?rdquo;我停下腳步,透過樹葉,翹首望向五樓窗戶里一豆昏黃燈光,想象著媽媽額頭的皺紋,粗糙的雙手,婆娑的淚眼,淚如雨下。電話早斷了。“對不起,媽媽,我不愿意。再見吧。”我不知自己有沒有說出口。我站了很久,很久,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我裹著厚衣服,站在山腰,俯瞰久別經(jīng)年的幼時山川。雖然搬進城里很多年,但隔著千里萬里,我的根似乎仍是在這里。為了省運費,我沒再往上走。我和幫忙從縣城拉裝備過來的小伙一起卸了車,開始著手準(zhǔn)備。太陽能加濕裝置啟動后,我把手機交給小伙,請他幫忙拍些照片視頻,自己則專心讀幾個粗糙儀表上跳躍的數(shù)字。達到預(yù)設(shè)值后,我開啟了發(fā)電機,好在拿淘寶貨跟以前剩的邊角材料攢的簡易造雪機功率夠小。鼓風(fēng)機朝天吹起亂雪,落在我掌心時,我面朝手機,比出最俗的剪刀手。“扎哈拉,兒童節(jié)快樂!”發(fā)電機燃料很快便耗盡,老牛拉車似的,嗚嗚咽咽地停了下來。我只好關(guān)掉機器。碎雪飄零,在地上覆了稀稀疏疏的一層,像骨頭湯上漂浮的泡沫。然后開始非常緩慢地一點點融化,在山脊上留下東一團西一團的水漬。堅持不了多久的。如我意料的一樣。看見了吧?什么用也沒有。我揮舞著雙臂,對手機大喊:“冰雪王國只是個童話——艾爾莎也是!該長大了,孩子!”我在心里又默默對自己重復(fù)了一遍:“該長大了,陳芳。”我是不是該把心里這個孩子埋在雪山上?趕緊回去上班!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與投資人和店長的戰(zhàn)斗仍得繼續(xù)。雖然投資人依舊如云中黃雀般難以捕捉,雖然導(dǎo)購算不上一份體面的工作,甚至都不算正式工作,但我可以借此果腹,又不耽誤給師姐幫忙,還能保留少量自由時間,再說我賣的是凈水器啊,怎么也還算跟專業(yè)沾點邊吧?店長說了,要是再過個兩年,連這么份臨時的工作她也不會給我——因為我太老了。30歲是條危險的分界。但愿我們的項目可以成功,公司可以生存下來。否則,我很可能就只好放棄,遵從爸爸的想法,擠進哪所學(xué)校,了此殘生,或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混進哪個施工單位,每隔三五年,就搬到一座不同的山里去了。 日復(fù)一日的奔波里,我?guī)缀踹z忘了扎哈拉。上次把視頻發(fā)給她之后,她消停了一陣,可如今發(fā)來的消息仍有不少跟雪山有關(guān)。這孩子可真倔啊!怎么就是不信邪呢?而且就為這個,她猶豫半天,竟還是反駁了我一次,從我們相識以來,這可是頭一回:“姐姐,你說的那不叫長大……我覺得,那叫放棄。”好吧,那就讓她繼續(xù)做夢好了。“湯普遜博士回信說,除非先遏制全球變暖的趨勢,否則我們山上的富特文格勒冰川(好像是這么拼的吧?)就會率先消失。他說,很抱歉,但我們無能為力,祈禱上帝吧,孩子。出于禮貌,我沒跟他說起我們山神魯瓦的事。”意料之中。“我跟伊瑞烏說,可以很多人一起推雪球,把雪從山腳運到山頂上去。就像加拿大的弗林教授設(shè)想的那樣,北極的冰太少了,我們就制造30萬平方公里的巨大冰塊,拖到格陵蘭島上去(那座島好遠?。€可以改變洋流。不過他覺得這是個餿主意。”“親愛的,山腳下也沒有雪啊,還有,你知道30萬平方公里有多大……”我并沒把這些放在心上,畢竟跟遙遠的冰川和孩子的執(zhí)念相比,生活的壓力才更實實在在,讓我每天喘不過氣。但師姐每天比我更早出門、更晚回家,承包了更多的投資人,托各種關(guān)系尋找合適的客戶,還要抽空跟各種工廠討價還價,千方百計壓低成本。她都沒放棄,我又怎能背叛? 鄭老板劃出了一條新底線:如果我們死守空氣取水器不放,也可以。再開發(fā)個什么別的產(chǎn)品,雙線突進,互為補充,用盈利產(chǎn)品作為支撐,或許我們還能給自己留條生路。當(dāng)然了,能盈利的新品得由他投資,他必須掌握完全的控制權(quán)。這辦法師姐從前倒也考慮過,問題是,我倆自己哪兒來錢再開發(fā)新品呢?如果不跟他合作,這就是句廢話。現(xiàn)在這樣煎熬,算是等死;自己砸錢搞新品研發(fā),無異于找死。也沒錢可砸。還有,新品從概念到成型需要時間,等開發(fā)出來,我們早餓死了。再說,又哪兒來那么多靠譜的新品概念呢?即便只聽師姐轉(zhuǎn)述,我也能想象出鄭老板眼鏡背后射出的兩道寒光。難道除了放棄,只剩投降一條路可走? 我坐在飄窗上,天上看不見星星,腳下唯有點點燈光。心有不甘,卻怎么也想不出好辦法,只覺昏昏欲睡。手機一震,是云潔發(fā)來的一段視頻。屏幕上先出現(xiàn)了一頭小象,然后是扎哈拉,正戴著橡膠手套,手執(zhí)水管和長柄毛刷,哼著歌給小象洗澡。小象能聽懂似的,也隨著她咿咿呀呀,長鼻高高舉起。我嘴角微彎,看了好幾遍,看著看著,眼皮越來越沉,終于蜷縮在飄窗上睡著了。夢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隱秘的小湖,湖中一群野象在快活地洗澡,將柔軟的長鼻探入湖中,吸飽了水,再舉出水面,噴向空中低垂的烏云,化作一團團氤氳的水霧。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循環(huán),循環(huán)。我猛地睜開眼。天色微明。循環(huán)!循環(huán)!加之短時間內(nèi)急劇升高局部濕度? 噴灑雪晶使云層降溫?壓縮空氣讓水霧化?假設(shè),我能實現(xiàn)持續(xù)的可循環(huán)過程呢?然后賣給那些滑雪場。 接下來的幾天,我囤了一箱泡面,在類似夢游的狀態(tài)中度過,回家的兩三個小時更是都用來畫圖紙、測算模擬數(shù)據(jù)、找相關(guān)廠家詢價、在網(wǎng)上收集信息。好像又回到了跟師姐每天一人一個西瓜、一袋餅干,關(guān)在宿舍寢室里,廢寢忘食弄出第一張空氣取水器設(shè)計圖那時候。晚上,我就繼續(xù)坐在狹窄僅能容身的飄窗上,腦子里滿是亞利桑那大學(xué)的德施在北極造冰的資料,萬家燈火在我腳下漂?。阂采w北極10%的面積,需要裝配數(shù)以百萬計的風(fēng)力泵,每秒噴水7.5千克,一年才能造出1米的海冰。北冰洋的面積大約是1000萬平方公里,要使風(fēng)力泵覆蓋10%的面積,需要大約1000萬個風(fēng)力泵;如果要覆蓋整個北極,就得要1億個。為了拯救整個北極而建立擁有1億個風(fēng)力泵的艦隊,所需要的鋼鐵比美國一整年生產(chǎn)的量還要多。幸運的是,我的目標(biāo)不是北極,需要的氣泵要比這少得多。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艦隊。等我終于完成設(shè)計圖,在紙上寫下寥寥數(shù)語——“每小時預(yù)計120立方米,利用空氣和地表下溫差作為循環(huán)動力。簡易版本。”這才抬起頭,窗外已透出晨曦。鋼筋水泥的森林里,第一縷玫瑰色陽光從地平線上升起,讓我想起剛到乞力馬扎羅的那天,在濃綠的草原上守候的第一個日出。環(huán)球同此涼熱。 可是問題來了。我沒錢。別說把這個簡易的初級版鼓搗出來的錢了,連飛過去那張機票的錢也沒有。這可不是邊角料就能湊合做成的東西。把這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告訴云潔之后——沒忍心告訴扎哈拉——我大病了一場。不知是由于每天沒日沒夜的勞作,還是明明有了設(shè)計圖、卻沒有經(jīng)費支撐的郁悶。高燒不退的夜晚,我恍惚踏上了從沒攀登過的乞力馬扎羅峰頂,牽著扎哈拉,在深深的積雪中奔跑向前,銀灰色的雪云密布在我們頭頂,如巨龍盤空,高大的半邊蓮如松樹般巍然矗立,在我們臉上投下雪云一樣的暗影。當(dāng)我躺在病床上,從遙遠的坦桑傳回消息:芬替我在更遙遠的荷蘭發(fā)起了一次網(wǎng)絡(luò)眾籌,籌得的錢居然遠遠超出了我跟云潔提過的那個數(shù)字。我還以為自己是燒糊涂了呢。不過,據(jù)師姐事后笑話我說,我當(dāng)時蹭地一下就坐起來了,比輸液還管用。真是見錢眼開啊。師姐把手機舉在我眼前,屏幕上出現(xiàn)了幾張熟悉的臉,緊緊挨在一起。“你好!好些了嗎?”這句居然是中文,大大小小三張不同顏色的臉,都一口輕微的云南腔。芬簡單復(fù)述了一遍經(jīng)過,又道:“別光謝我,你還得謝謝扎哈拉。”“我攢的這些錢都給你。”扎哈拉雙手寶貝似的捧著個餅干筒,舉到小臉旁邊。我看看她,樂了:“哦,對啊,這兒還有位小投資人呢。”芬也樂了:“哈哈,不是不是,是她早幫你把潛在的主顧都找好了。”什么意思?本就頭暈的我更懵了。“記得那家瑞士公司嗎?弗利茲·蘭多特,做隔熱毯的。她現(xiàn)在上網(wǎng)寫信可熟練了,前些天聯(lián)系了他們公司,請他們一定贊助你,對方昨天回了信,說可以過來看看。”蘭多特公司?“嗯,我給他們寫了封信,布勒先生就同意了。我做得對嗎?”她隔著屏幕,有點沒把握地看我。“當(dāng)……當(dāng)然了,沒問題,親愛的。”我視線一片模糊。沙漠中的小花真的長大了。 當(dāng)我再次站在那片既陌生又熟悉的藍天下,兩個孩子一左一右飛跑過來,風(fēng)揚起扎哈拉干干凈凈的舊裙子,長高了不少的伊瑞烏穿著合腳的鞋,高大的芬一件整齊的亞麻襯衫,攬著單身多年的云潔玲瓏的肩,正是南半球的藍花楹滿開之時,高低錯落的花樹如一片深深淺淺的紫色海洋,他們倆笑嘻嘻站在花海里,手挽手望向我,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落下了眼淚。我想,多年以后,當(dāng)我老去,我仍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登上乞力馬扎羅。為了避開扎哈拉的家人,我們選擇了較長的路線。旅途漫長而疲憊,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當(dāng)草原上悠閑漫步的長頸鹿變成一個個小黑點,當(dāng)雪峰上高達好幾米的半邊蓮真真切切地綻開在我眼前,當(dāng)我紙上黑白的線條落入現(xiàn)實,一切只覺恍如夢境。云層低得觸手可及似的,聚集在我們頭頂,像一群沉睡的灰色巨龍,等待著我輕輕點上一根手指,將它們從久遠的沉夢中喚醒。我們的隊伍緩緩逶迤著,在巨大的雪峰山脊上移動,回首望去,山體大面積裸露著灰色的泥石,與峰頂逐漸接近的白色積雪形成了鮮明的分割線。女人們也來了。很多很多的女人們。她們跟隨著我們的腳步,有些正是芬的收留所幫助過的那些女孩,如今已長大成人。不過很可惜,這段愉快的登山之旅,芬卻沒能跟我們同行:他正在天上呢——沒辦法,錢來之不易,我們得盡量省著點花,而只有他會開飛機。每個女人背后都拖著一個個碩大的水桶,腳步輕松——這是芬?guī)蛢蓚€孩子完成的杰作。水桶上加裝了活動滾軸,容積也擴大了三倍,密封好后,輕輕一拖,水桶就可以在地面上滾動。伊瑞烏的媽媽在摩西第一個用上了這種新桶。以前汲水回家的路,她們可能得兩個小時走走停停,生命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耗在取水上,現(xiàn)在卻只要半小時就可以輕松完成。雖然我跟芬說過,主要依靠的是現(xiàn)成的地下水,根本無需長途運輸,我也攜帶了足夠的高分子材料,可以將少數(shù)輔助用水帶上山頂,但她們?nèi)匀粓猿忠獊?,我也就只好由她們?nèi)チ恕?/span>許許多多水桶撞擊著地面,在群峰間發(fā)出雷鳴般的聲音,猶如有節(jié)奏的鼓點。她們邊走邊唱著歌,歌聲在雪峰上回蕩,各色鮮艷的衣裙襯著背后淺灰色的山脊和頭頂銀灰色的天空。而我即將從這巨龍蟠踞的天上盜取雪種。 到達預(yù)先計劃的降雪點,我們安營扎寨,分發(fā)了簡單的三明治午飯。然后我在云潔、扎哈拉和伊瑞烏的幫助下,指揮著眾人分組開始準(zhǔn)備。各子系統(tǒng)就位后,我站在崖邊,俯瞰著壯麗云山,隨便啃了兩口三明治,深深呼吸了幾口冷冽的空氣,給芬打了個電話:“一切就緒,起飛吧。”“收到。”當(dāng)芬駕駛著那架我只在好萊塢大片里見過的老掉牙的螺旋槳飛機,從我們頭頂?shù)偷吐舆^時,我仿佛又聽到了天上傳來他的一聲:“喲嗬——”,悠長不絕,如同在飛馳的皮卡里,他對著星空和荒野發(fā)出的那聲暢快的怒吼。隨著第一陣晶體和水霧噴入空中,寒冷的氣流擾動,零星雪花開始從空中落下,星星點點,如細小的柳絮。領(lǐng)頭送水的那個女人緊張地望著空中,撣撣裙子上的細雪,口中念念有詞:“下啊,快下啊,別停寶貝。”一開始,我還擔(dān)心溫度過高,或者氣泵不夠給力,雪下一點點就停,那可就達不到目標(biāo)了,比上回1.0版本的失敗實驗好不了多少,而我對單次可持續(xù)循環(huán)時間設(shè)定的最低預(yù)期值是:至少維持一周。好在并沒有。時間一點點流逝,雪卻越來越多,越下越大,直到紛紛揚揚,彌漫了整個天空。我心里蹦出語文書上的一句:“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其承宇。”云潔散開長發(fā),在我身邊跳起了家鄉(xiāng)云南的舞蹈。伊瑞烏仰起小臉,張開雙臂,變成了雪人。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扎哈拉流淚。就連她遭遇庫普拉的那天,從坎比村帶走她的那個晚上,也沒見她哭過,她似乎永遠是那張巧克力色的笑臉,什么煩心事也沒有的模樣。而現(xiàn)在她正流著眼淚,邊跳邊唱,那是種我聽不懂的神秘語言,據(jù)她說,那是獻給山神魯瓦的歌。所有人中始終鎮(zhèn)靜自若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蘭多特公司的布勒。他微笑著把我喚到一旁,遠離喧嘩的人群:“聽說你還研發(fā)了一種空氣取水器?”我還沉浸在激動中,顫聲答道:“是的。”“你的目標(biāo)市場是?”不知不覺間,我語音竟已哽咽:“中國大西北的墾荒者……非洲草原上的游牧民……”布勒沉默片刻,手指在手背上敲了敲,這才笑道:“好吧。那樣的話,得嚴控成本才有可能,或者走PPP之類,讓政府來采購。也許,我是說也許,我能想到辦法,現(xiàn)在還不好說。你有天使投資人了嗎?回去我們談?wù)劊?rdquo; 那場雪下了整整一個月。我收到基博峰頂發(fā)回的消息時,距離降雪點1公里處的積雪厚度已經(jīng)達到3米。算不上完美,但至少,我們邁出了第一步。還有其他可以聯(lián)合的力量,還能想出其它更好的辦法。終會有辦法的。扎哈拉、伊瑞烏、芬、云潔、我,以及乞力馬扎羅,我們相遇,然后彼此成就了更好的自己。萬物相互效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莫不如此。玉龍、慕士塔格、落基、阿拉斯加,我們在路上。 (完)作者:羅妍莉羅妍莉,譯者,作者,在太陽系第三行星的繁華與荒蕪間浪跡多年。譯作兩百萬余字,涵蓋傳記、科普、人文、科幻等領(lǐng)域,翻譯過多篇雨果獎、星云獎、軌跡獎、斯特金獎等提名及獲獎科幻、奇幻作品。原創(chuàng)小說及游記等作品散見《文藝風(fēng)賞》、《私家地理》、澎湃新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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