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成為一個蜜罐

科普中國-科幻空間 2021-05-10

  所以你想成為一個蜜罐

  (凱麗·羅賓遜著 羅妍莉譯)

      暮色蒼茫。城外還有一些亮光,但是在狹窄的街道和高聳的建筑物中間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店鋪里點起油燈和蠟燭。留著胡于的猶太人穿著長外套和闊皮靴,在街上走著,趕去參加黃昏的祈禱。一個月牙兒升起,西凡月的新月。盡管太陽整天烤著這個小城,街上仍然有一個個水坑,春雨的遺跡。處處下水道里漫出臟水??諝饫锘熘qR糞的臭味和剛從Rx房里擠出來的牛奶味。一縷縷煙隊煙囪里冒出來;主婦們在忙著做晚飯:麥片湯啦、麥片燉菜啦、麥片蘑菇啦。雅夏向舒默爾告別,動身回家。盧布林以外的世界鬧得沸沸揚揚。波蘭的報紙上天天叫嚷戰(zhàn)爭、革命、危機。各地的猶太人都在被人從村子里攆出去。許多人正在移居美洲。但是在這里,盧布林,人們只感到一個長期建立的猶太人區(qū)的穩(wěn)定性。城里有幾所會堂還是好久以前克邁爾尼斯基時代造的。拉比、經(jīng)書注釋者、法律學家和圣徒們,他們一起埋葬在墓地里,每一個都在他自己的墓碑或者墳堂底下。這里流行著古老的風俗:女人經(jīng)營買賣,男人鉆研《摩西五書》。 五旬節(jié)還差幾天,但是小學生們已經(jīng)用許多圖案和剪紙裝飾窗子;還有用生面團和蛋殼做的鳥;樹枝和樹葉從郊區(qū)運進城來,紀念這個節(jié)日,那一天摩西在西奈山上被授予律法。

  

   雅夏在一所會堂前站住腳,向里面望去。他聽到一片眾口一辭的、平靜的聲音。信徒們在吟誦《十八祝福詞》。終年為造物主服務的、虔誠的猶太人捶著他們的胸脯,嚷叫:“我有罪”,“我們犯了罪。”有些人舉起雙手,另一些人抬起眼睛——向著天。 一個穿著斜紋布上衣的老人,戴著兩頂便帽,再加上一頂高帽頂?shù)亩Y帽,一頂疊著另一頂,扯著他的白胡子,低聲呻吟。七枝燭臺上點著一支紀念蠟燭,隨著燭光的閃爍,人影在墻上跳動。雅夏在開著的大門前逗留了一會兒,聞著蠟、牛油和發(fā)霉的東西的混合氣味——他從童年起就記得發(fā)霉的東西。猶太人——他們是一個完整的集體——在向一個沒有人看到過的上帝說話。盡管他把瘟疫、饑荒、貧窮和屠殺當作禮物賜給他們,他們還是認為他仁慈和憐憫,并且自稱是他的選民。雅夏經(jīng)常羨慕他們的毫不動搖的信仰。 他在那里站了一會兒,才繼續(xù)前進。街燈亮著,但是沒有什么用。那些街燈只能使人看到在黑暗中有一些星星點點的亮光罷了。店鋪里一個顧客也沒有,為什么還開著門呢,真叫人想不通。那些掌柜的女人,剃過頭發(fā)的腦袋上裹著圍巾,坐在鋪子里給她們的男人織補襪子或者給她們的孫子孫女縫小圍裙和內衣。雅夏全認識她們。十四五歲上結婚,一過三十,她們都做祖母了。過早來到的老年使她們臉上長出皺紋,牙齒一個個脫落,人變得慈祥溫和。 雖然雅夏同他的父親和祖父一樣出生在這里,他始終是一個陌生人——這不只是因為他拋棄了猶太人的生活習慣,而是因為不管在這里還是在華沙,不管在猶太人還是在異教徒中間,他一直是一個陌生人。他們都安定地居住著,有固定的家庭——他呢,一直東飄西蕩。他們有兒女子孫;他呢,什么也沒有。他們有他們的上帝、他們的圣徒、他們的領袖——他只有懷疑。對他們來說,死亡是天堂,但是對他來說,只是一片恐懼。去世以后是怎么一回事呢?靈魂那玩意兒到底有沒有?靈魂離開了肉體怎么辦呢?早在童年的時候,他就聽到過惡魔、鬼魂、人狼和妖精的故事。他,他自己,也經(jīng)歷過沒法用自然規(guī)律解釋的事情,但是那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他變得越來越糊涂和孤獨。在他的心里,各種力量在激蕩;激情折磨得他陷入恐怖。 她微笑著,既靦腆又風騷;她帶著追根究底的神情打量著他,既顯得老于世故,又像是姐妹似的。他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到底是他的想象力這么生動呢,還是這真的是一個幻象?她的形象好像是宗教游行隊伍中的一面圣像牌向后移動著。他看到她的頭發(fā)式樣、脖子周圍的花邊、耳朵上的耳環(huán)。他多么想叫她的名字啊。他過去的那些私情都不能同這一次相比。不管是在睡夢中還是醒著,他都渴望見到她。他已經(jīng)不再感到疲勞,簡直等不及過了五旬節(jié)才到華沙去同她會面。他沒法通過埃絲特來緩和激情,盡管他嘗試過。 有人撞了他一下。那是擔水人哈斯基爾,扁擔上挑著兩桶水。他看上去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紅胡子上閃爍著不知從哪里照過來的微弱的亮光。 “哈斯基爾,是你嗎?” “不是我,是誰呢?” “這么晚還擔水?” “我得掙幾個錢過節(jié)。” 雅夏在口袋里摸來摸去,摸到一個值二十個子兒的硬幣?!澳萌グ桑够鶢?。” 哈斯基爾惱火了:“這算什么?我不接受施舍?!?span lang="EN-US"> “這不是施舍,這是給你的孩子買個奶油甜餅吃的?!?span lang="EN-US"> “那好吧,我收下——一謝謝?!?span lang="EN-US"> 哈斯基爾的骯臟的手指頭同雅夏的握了一下。 雅夏走到自己的房子跟前,從窗口望進去。兩個女裁縫在做新娘的嫁妝。戴著頂針的手指頭麻利地縫著。燈光下,一個女裁縫的頭發(fā)看上去紅得像火焰。埃絲特在爐灶前忙得團團轉,把松枝加進三腳爐,爐上正在燒晚飯。屋中央擺著一個揉好的面團,面團上蓋著舊布和墊子。埃絲特要用這些面粉烤一爐五旬節(jié)吃的奶油甜餅。我能離開她嗎?雅夏想。這些年來,她一直是我唯一的支持。要不是她對我忠誠,我早就像風暴中的一片樹葉那樣飄零了…… 他沒有馬上走進屋子,而是穿過走廊到院子里去看望那兩匹馬。院子好比城市中心的一小片鄉(xiāng)村。綠油油的草上沾著露珠,蘋果又綠又生,不過已經(jīng)芳香撲鼻。這里的天空看上去好像比較低,星星更密。雅夏走進院子的時候,一顆星不知在太空中什么地方離開了軌道,隕落下來,發(fā)出一道火焰似的電光??諝饫锛扔邢銍妵娪钟袥_鼻子的氣味,充滿著沙沙聲、蠢動聲和蟋蟀的叫聲——一每隔一會兒就會變成一陣響亮的齊鳴。田鼠到處亂竄。老鼠在地上挖出一個個小上堆。鳥窩筑在樹枝上、谷倉里和屋檐下。小雞在草料棚里打盹兒。天天夜晚,那些雞為了草料棚里那一片有爭議的地方悄悄地吵架。雅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奇怪,每一顆星都比地球大,都離開地球幾百萬英里。如果誰在地球上挖一條幾千英里深的溝,他就會在美國的地底下鉆出來?!蜷_馬廄門;隱藏在黑暗中的兩匹馬神秘地呈現(xiàn)出來。眼珠子很大的眼睛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金光或者火光。雅夏回想起他的父親——愿他早升天國——曾經(jīng)告訴他:牲口能夠看見邪魔惡鬼。卡拉搖搖尾巴,用蹄子創(chuàng)刨地面。那匹馬對主人顯出一種扣人心弦的動物的忠誠。 所有的圣殿、會堂和哈西德派的集會場所都被過五旬節(jié)的人擠得密不通風。連埃絲特也戴上她結婚時候做的那頂帽子,帶上燙金的祈禱書,向婦女的會堂走去。但是雅夏仍然留在家里。既然上帝從不回答,我干嗎要去跟他說話呢?他開始看一本他在華沙買的、關于自然規(guī)律的、厚厚的波蘭語書。書里對什么都有說明:引力規(guī)律啦,每一塊磁鐵怎么都有南北極啦,同性相斥、異性相吸是怎么一回事啦。書里還有:為什么船浮在水面上,水壓機是怎么運轉的,避雷針是怎么避免雷擊的,蒸汽又是怎么開動火車的等等。這些知識不但使雅夏感到興趣,而且對他干的那一行有重大的關系。多少年來,他一直在繩索上走,卻不知道他所以能夠待在繩索上,無非是因為他設法使重心始終保持平衡。但是他看完這部闡明事物真相的著作以后,許多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土地為什么吸住巖石?引力到底是什么?磁鐵為什么只吸鐵,不吸銅?什么是電?天空、地球、太陽、月亮、星星,這一切都是從哪里來的?書上提到康德和拉普拉斯的太陽系理論,但是不知怎么的,看上去缺乏說服力。埃米莉亞給雅夏一部論述基督教的著作,那是一位神學教授寫的,但是照雅夏看來,圣靈懷胎的故事和三位一體——圣父、圣子和圣靈——的解釋,比哈西德教派賦予它的那些拉比的奇跡更不可信。她怎么能相信這種玩意兒呢?他問他自己。不會的,她只是裝裝樣子罷了。他們全是裝裝樣子的。整個世界演的是一場鬧劇,因為人人都不好意思說:我不知道。 他踱來踱去。當別人都去會堂,他獨自個兒待在家里的時候,他總是思想激動。怎么會造成這種情況的呢?他的父親是一個虔誠的猶太人,一個經(jīng)營五金用品的窮商人。雅夏七歲的時候,他母親死了;他父親沒有再結婚;這孩子不得不自己照料生活。他往往到猶太小學里去上一天課以后倒要停三天。他父親的鋪子里,不用說,有許多鎖和鑰匙。雅夏對那些玩意兒感到好奇。他會反復擺弄一把鎖,一個勁地鉆研,直到不用鑰匙也能把它打開。有時候,魔術師們從華沙和別的大城市來到盧布林,雅夏會跟著他們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仔細地看著他們耍的把戲;以后他會想方設法地模仿他們,表演得同他們一模一樣。如果他看到有人用紙牌在變戲法,他會拿著一副紙牌玩?zhèn)€不停,直到他玩得得心應手。他看到一個演雜耍的在走繩索,馬上趕回家去嘗試。他從繩索上摔下來以后,會再跳上去。他在屋頂上奔跑,在深水里游泳,從陽臺上跳下來,跳進逾越節(jié)前從床墊中換出來的干草中去,但是不知什么緣故,他從來沒有受過傷。他在祈禱的時候說謊,褻讀安息日,但是始終相信一位守衛(wèi)和保護他免受危險的守護神。盡管他有不信教的人、無賴、野蠻人等壞名聲,一位可尊敬的姑娘埃絲特愛上了他。他到處流浪,有時候在一個馬戲團里搭班,有時候同一個要狗熊的搭檔,有時候甚至跟著一個波蘭雜耍班子到各地的消防站去巡回演出,但是埃絲特耐心地等著他,原諒他的一切不檢點的小節(jié)。多虧了她,他才成了家,有一份產(chǎn)業(yè)。他知道埃絲特在等他,這才使他樹起了提高自己的地位的雄心壯志,急切地想到華沙的雜耍場和夏季劇場去演出,終于使聲譽傳遍波蘭。他現(xiàn)在不再是那種帶著一個手風琴、牽著一只猴子的街頭藝人——而是一位表演藝術家。報紙上向他喝彩,稱他為大師、了不起的天才;老爺夫人們到后臺去祝賀他。人人都在說,如果他到西歐去,他如今早已世界聞名了。 光陰一年年過去,但是他說不上一年年是怎么過的。有時候,他感到他好像仍然是個孩子;有時候,他看上去好像已經(jīng)一百歲。他自學波蘭語、俄語、語法和算術;他念代數(shù)、物理、地理、化學和歷史的課本。他腦子里塞滿了事實、日期和新聞。他樣樣都記得,什么也忘不了。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肯定一個人的性格。人只要一開口,雅夏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他蒙住眼睛也能念書,精通催眠術、心靈感應術和傳心術。但是埃米莉亞——一位教授的出身高貴的未亡人——同他兩個人發(fā)生的事卻完全不一樣。不是他在用心靈感應術去吸引她,而是恰恰相反。不管他們相隔多少英里,她從來沒有離開他的身邊。他感到她的凝視,聽到她的聲音,聞到她的芳香。他像在繩索上走那樣心情緊張。他一睡著,她就來到他的面前——是靈魂出竅吧,但是活靈活現(xiàn),輕輕地說著情話,擁抱,接吻,向他流露出柔情蜜意;說也奇怪,她的女兒海莉娜也在場。 門推開了,埃絲特走進來,一只手拿著祈禱書,另一只手提著她那條綢連衫長裙的有褶的裙鋸。她頭上那頂有羽毛的帽子使雅夏想起結婚以后的第一個禮拜六,那一天新娘埃絲特被引進圣殿。眼下她眼睛里閃爍著歡樂的光芒——同別人一起過節(jié)的人才會有這樣興高采烈的心情。 “節(jié)日好!” “祝你節(jié)日好,埃絲特!” 他擁抱她;她的臉像新娘似的羞得通紅。長期的分離使他們保持著新婚夫婦的熱情。 “圣殿里有什么新鮮事?” “男人的呢,還是女人的?” “女人的?!?span lang="EN-US"> 埃絲特笑起來。 “女人總是女人。祈禱一陣,閑聊一陣。你該聽聽那首歌唱智慧的贊美詩。真了不起。拿它跟你最精彩的歌劇比一比吧!” 她馬上動手準備過節(jié)的飯菜。不管雅夏愛怎么辦,她打定主意同別人一樣要有一個正經(jīng)的猶太人的家。她在桌子上擺了一瓶酒、一個祝福酒杯、兩個一模一樣的罐子,一個罐里盛鹽,一個罐里盛蜂蜜,一個安息日面包,還有一把柄上鑲嵌珍珠的切面包刀。雅夏對著酒背了一段祝福詞。只有這件事他是不敢拒絕她的。他們兩口子在一起;埃絲特一遇到這個場面,總是想到她沒有生育過兒女。有了孩子,情況就不一樣了。她傷心地微笑起來,用繡花圍裙角擦去一顆淚珠。她端來了魚、牛奶烙面條、奶酪肉桂魚肉餡餅、李子布了、奶油蛋糕,還有咖啡。雅夏總是到家里來過節(jié)。他們只有在這一段日子里才團圓在一起。埃絲特一邊吃,一邊望著她的丈夫。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她干嗎愛他呢?她知道他生活放蕩。她并不吐露她知道的一切;只有上帝知道他墮落到了什么地步。但是她一點也不怨恨他。人人罵他,同情她,但是她把他看得比哪一個都高,不管那個人有多么高的地位——哪怕是個拉比。 吃罷飯,兩口子回到臥房里。男人和妻子白天不常睡在一起,但是他走出去關百葉窗的時候,她沒有反對。他用胳膊把她一摟住,她的熱情就被激起來了,像一個少女似的——沒有懷孕過的女人永遠像個處女。

  

  

  

  

  

  

  

  

  

  

  

  

  

  

  

  

  

  

  

  

  

  

  

  

  

  

  

  

  

  

  

責任編輯:科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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