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莎莎：這是我的黃昏 | 《長路》專欄：微雨

　　一部可讀的科幻小說并非一定要出自名家或者成熟作者之手——一篇較為稚嫩的作品，或許其中也有些許值得贊賞和玩味的靈光。即日起，《長路》電子雜志將聯(lián)合高?？苹闷脚_，共同推出“微雨”系列欄目，推薦星火學(xué)院中優(yōu)秀學(xué)員的課堂作品。這些作品雖有稚拙之處，但均具備值得修改打磨的潛質(zhì)，既可令讀者賞心，亦可令志同道合的作者有所借鑒。本期作品指定命題為從“櫻花”“馴化”“黃昏”三個關(guān)鍵詞中任選其一進行創(chuàng)作，經(jīng)評審后，李莎莎同學(xué)的《這是我的黃昏》入選。小說中的人工智能“我”極易讓人聯(lián)想到近期石黑一雄的新作《克拉拉與太陽》中的克拉拉，前半部分近乎黑色幽默的校園暴力敘事則有點?？思{《喧嘩與騷動》中白癡本杰明的意味。

　　這是我的黃昏

　　李莎莎，2002年生，江蘇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癡迷寫作，熱愛科幻，常年沉湎于幻想。堅信百年后，當(dāng)讀者讀到自己蘸血寫出的文字時，我會死而復(fù)生。為此，執(zhí)筆至今，祈望共鳴。

　　2060年的6月1日，陽光真好，如果我能今天死掉就好了。

　　媽媽吃早飯的時候心情很好，所以她在我的膝蓋上畫了紫紅色的小花。爸爸用粗糙的手指慢慢劃過我的臉，笑容像一鍋熱湯溢出來似的：“真是便宜你了呢?！蔽夜怨渣c頭，臉上的紅痕不禁蠕動成一條粉嫩可愛的豬肉線蟲。我有理由換上長裙了，我很開心，弟弟替我笑出了聲。

　　班上的同學(xué)都很喜歡我，今早看到我還提醒我裙子踩到腳底了。媽媽的舊裙子一直都很好看，可是穿在我身上有點滑稽，都怪我長不高，我已經(jīng)三年沒長高了。

　　我實在不配生活在這么美好的世界啊。

　　第一節(jié)是小美老師的課，今天終于輪到我背書了，這樣一來，小美老師也能看到我漂亮的裙子了。 

　　我背“白日依山盡，黃鶴入海流”的時候，故意把“河”說成“鶴”，蘭蘭說這樣的讀法更時髦。

　　老師又讓我重背一遍，我還是想時髦一點。沒有上過網(wǎng)總是落后于這個時代的我，時髦的樣子一定很討人喜歡。

　　到第三遍的時候，她用電子戒尺問候我的小手。我疼得“嗚嗚嗚”哭了起來，同學(xué)們的狂笑差點把房頂掀飛，蘭蘭的臉都笑爛了，像我小房間里可愛的爛梨。下課我繼續(xù)對著蘭蘭“嗚嗚嗚”，可是她說已經(jīng)不好笑了。原來哭聲也是有保質(zhì)期的。

　　下午我又時髦了，被張老師用戒尺狠狠打了手心，我咯咯笑，同學(xué)們笑得比上午還開心。希望笑聲沒有保質(zhì)期。放學(xué)后，蘭蘭和朋友們用不舍得喝光的牛奶給我洗了頭。

　　我喜歡這些善良的同學(xué)。

　　黃昏下的校園一角，圍墻上的影子像藏在頭發(fā)間的小虱子一樣慢吞吞地往黑暗的另一邊挪去。五個高年級的男同學(xué)攔住我：“聽說打你一下會笑，真的嗎？”

　　“真的！”

　　“你好有趣呀?！?/p>

　　于是他們把我拖進巷子里，玩夠了之后溫柔地說：“明天還要過來喲。”

　　我答應(yīng)他們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被邀請。

　　我注意到自己壞掉的胳膊里有銀色的東西露出來，我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不正常。死掉就好了。

　　圖片來源：pixiv

　　逃到人工海邊的路上，夕陽爛掉了，流出的橙紅色膿水涂滿了半個天空。被挖掉眼睛的生氧樹向后退去，伸著亂手向我求救。真對不起，我現(xiàn)在實在太忙了。

　　懸浮廣播里發(fā)表著專家的演講：“……第三次低谷已經(jīng)來臨，這是我們的黃昏啊！”可能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講了，還在重復(fù)著八年前的話。

　　海邊只有我和一個老爺爺，他淚流滿面的樣子讓我覺得很熟悉。

　　“爺爺，你也要跳海嗎？”我笑著問他。

　　“是啊，我的研究太失敗了?！?/p>

　　“可是你創(chuàng)造了我?！蔽夜钠鹩職猓迅觳怖锏慕饘俾督o他看。

　　他終于睜大即將掉進眼窩的眼睛——他認出我了。

　　我是他人工智能人性計劃第一批送進人類家庭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

　　“我是世界上第一個真的沒有父母的孤兒。”

　　“你是計劃里最后一個自殺的'孩子'，”他哽咽著，撫摸我滲血的頭皮，“把你們放進現(xiàn)實生活是錯的?！?/p>

　　錯的是人，不是計劃。

　　我從來不會說出這么殘忍的話，只能笑著看他。

　　“你的身上有很多傷口，但你為什么要笑？”

　　“我為人類的缺陷欣喜?！背墒斓脑捯徽f出口，我就不能再裝作小孩子了。

　　“跳海可是很痛苦的?！?/p>

　　“趁著還黃昏的時候跳，要不然晚上會很冷的，我怕冷哦。”

　　“死去更冷，你要不要考慮活下去？”他乞求我。

　　看來他對自己的計劃沒有完全絕望嘛。

　　我突然想到和那五個同學(xué)的約定。

　　“如果我活下去，爺爺可以不跳海嗎？”

　　“當(dāng)然，親眼看到你還活著就不那么絕望了啊?！?/p>

　　“好，那我就勉強活下去吧?！?/p>

　　“真是乖孩子呢?！?/p>

　　他激動地抱了抱我，陪我回家了。我為人類的缺陷欣喜，也為人類的缺陷悲哀。

　　“這是我們的黃昏，但黃昏之后還是有黎明的?！?/p>

　　他最后說道。

　　構(gòu)思理念

　　看到“櫻花”、“馴化”、“黃昏”三個主題詞，認真分析后選擇“黃昏”?！榜Z化”不容易寫出深度，想到從人與人工智能、外星生物、動物實驗、虛擬游戲入手之后舍棄，新意很難有。選好主題，聯(lián)想到人工智能的黃昏、人類的黃昏，從孩子的視角切入可以省去復(fù)雜且不必要的描寫，拓寬有限篇幅的表達效果，意圖構(gòu)成某種反差。大一寫了以孩子視角諷刺“老人扶不扶”的悲劇小說，效果很好。但如果主題不適合用孩子天真爛漫的視角就絕對不用，一切服務(wù)于主題和基本成型的靈感。

　　人工智能第三次低谷何時到來？蜂擁而上、滿懷希望的人們或許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掃興，但當(dāng)喧鬧歸于沉寂，瓶頸橫在眼前，低迷期也會大搖大擺地降臨，腆著大肚皮躺在前進路中央，我們不得不面臨一系列問題。我將低谷設(shè)置在幾十年后，時間不遠不近，向來不認同科幻作品必須要有預(yù)見性，只希望自己寫的東西能引起一些反思，關(guān)照現(xiàn)實，甚至獲得些許共鳴，如此而已。

　　文中的“黃昏”分為好幾種含義：時間上的黃昏、人工智能的黃昏低谷、整個時代的黃昏——文明的昏暗，對科技發(fā)展過程中有關(guān)人性的反思。

　　技術(shù)高速發(fā)展，社會進步，日新月異，道德、價值不斷重構(gòu)。我們向前狂奔，靈魂丟在身后。

　　文中的人性計劃讓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以程序既定的善良和寬忍面對世界，看不清對錯，分不清善惡，無法融入真實社會。如果“我”確實分清，那么跳海的結(jié)局是唯一的反抗方式，但由于爺爺?shù)淖运?，“我”這一權(quán)利都被剝奪。

　　看似大篇幅講了校園暴力和家庭暴力，但其實有很多除此之外的暗示和諷刺，不僅這么簡單。一道傷疤，揭開一點即可，揭得太過顯得丑陋。

　　如果人們知道“我”是人工智能，他們的行為會讓我們憤怒、反思。但他們不知道“我”是人工智能，這其中蘊含的悲劇性是否更加揪心？堆疊而上，則是發(fā)展與前進的壁壘，巨影投射，自成黃昏。

　　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美好。但一個“兒童”在兒童節(jié)當(dāng)天自殺，這不過是揭開了這個計劃的冰山一角。

　　這不是我們的黃昏，這是“我”的黃昏。

　　黃昏之后不是黎明，而是漫漫黑夜。

　　人工智能真正融入人類社會時又會面臨什么挑戰(zhàn)？近些年對人工智能人權(quán)的討論頗多，在未來是否會有更大論爭，成為與每個人切身相關(guān)的現(xiàn)實問題？

　　思考留給讀者，作者只是媒介。

　　如果本篇作品讓您有所思考，那么，于我而言，“我”的誕生不是無意義的。

　　（更多精彩內(nèi)容，請下載科普中國客戶端）